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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3
首先,为什么在案发后那么久,除了康维麟之外,当然也可以暂时排除练勇毅,真正着手去“杀”罗佳蔓的这些人,为什么不马上跑路?
一般来讲如果一个人杀了人,第一反应肯定是先逃跑再说,虽然不能排除特殊情况;罗佳蔓是名人,成晓非、郑耀祖、陈春和林梦萌也都是有点名气的人物,但又都是罗佳蔓周围的人、嫌疑也最大,如果从他们都被媒体或者自身因素解释,他们都被一些其他东西嵌住、比如工作、比如怕一走开反而会被警方或媒体怀疑造成此地无银的局面,倒也说得通,只不过他们居然都留在了F市,而且一留就是差不多半个月,不少人还躲过了警察的第一波问询,他们还都留在F市,这些人的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成晓非从案发后就一直躲在宾馆里,他是唯独一个在白师兄他们接触之前就畏罪自杀的人:以他的身份、财力、背景,他不仅可以跑路,想出国都没问题,但他却选择躲起来后自杀;而现在想想,他的死如果是为了跟罗佳蔓殉情,那他为何不在“杀”了罗佳蔓那天就结束生命,非要在宾馆躲上几天?……结合着成山今天的死,我倒是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这家伙是在逃避着什么,或者说,是在利用自己的消失维护着什么。
陈春和林梦萌就更是了,一个拥有外国绿卡,另一个持有南港居留权,尽管说陈春可能有案底——当然,到现在也查不到,林梦萌杀了三合会的龙头老大——当然就算是洪兴的人也只不过在怀疑她,没有一个确凿证据,可是她们二位可都是能够往其他地方逃的,并且也可以选择出国,但也都没有。千万别说什么接下来在圣诞节马上要举办的奢侈品嘉年华活动很重要,这个举办了十来年的活动,出现过不少参与者或者协办方临时有事亦或变卦而提前退出的例子,况且作为服装设计师,陈春完全可以把自己画的图样交给助理,让他们在活动当天按照图样帮助模特穿搭;而林梦萌更是了,她是老总,又不走T台,很多事情也不需要亲力亲为,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们俩居然也没走掉。
我立刻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室,本就是今天轮值的姚国雄正坐在办公桌前优哉游哉地喝茶。
“姚师兄,能帮我去审讯室准备一下吗?我还有些话要问林梦萌。”
“嗯?你不知道啊?咱们下班以后,地方党团的几个人已经来过,把林梦萌接走了——她不是没有嫌疑了吗?”
“被……地方党团的接走了?”完了,这下坏事了,看样子从今以后再也别想联系林梦萌了。“谁签的释放同意书?”
“你等会我看看哈……”姚国雄点击了几下鼠标,仔细看了看屏幕,“沈副局长签的字。”
“……”在我的心头,一瞬间铺出了广阔的有千万只羊驼奔腾的草原。“那陈春呢?”
“前后脚的事儿,我吃完晚饭的时候,正好看见市检的几个人已经把她带走的……”说着,姚国雄又点了几下鼠标,“也是沈副局长签的字。”
“动作倒是真快……”我无奈地对姚国雄摆了摆手,“行了,没事了。”
按照刚刚的思路接下去想,郑耀祖倒是唯一一个在案发后出逃的,只不过根据交通大队和交通管理局的调查记录,郑耀祖虽然在这段时间去过首都、沪港、S市,但是并不在每个地方常驻,而且没去几天,还要找机会回到F市,从他的出行记录上看,倒更像是在被人“赶鸭子”……
赶鸭子!
对了,林梦萌之前也有过不少频繁地购买机票、之后又立刻退订的记录,难道她的行为也是在被人逼迫?
郑耀祖的前妻跟女儿还在F市,看来有时间,我还得去跑一趟。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他们这些人,包括练勇毅,到底是被罗佳蔓用什么威胁到动了杀心?
练勇毅的秘密现在大体可以确定为那三个女顾客在他整形诊所的命案,当然,审讯这家伙的时候,在提到这方面话题时这家伙多少有点含糊其辞,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情,但基本应该跟这个命案相关;
林梦萌被取出来以威胁的脊梁骨,八成是她杀了三合会龙头老大的事情,我立即再次拿出之前的口供比对,却发现胡佳期和杨沅沅根本没追问罗用什么要挟了林;
成晓非的事情不明,不过,他的父亲成山选择在罗佳蔓一案结案之前、跑到市警察局门口自杀,这就不得不让人瞎想了,难不成成晓非是因为自己老爹的贪污事实被罗佳蔓掌握了而对罗起了杀心,然后才躲起来的?但以我之前跟成的交往来看,如果是这样,成最可能做出来的事情,是对罗死缠烂打然后希望跟罗私奔,至于自己老爹贪污被人发现不发现、进不进监狱的事情在他看来其实不重要,他对女生的滥情,是可以为女生刨了自己家祖坟的……除非他被人逼迫,因为这个人挺不会拒绝别人、胆子又非常的小;但那样的话,又会是什么事儿呢?想不通。
郑耀祖的事情也不明确,不过他在跳桥之前,曾去过前妻家里,他会不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前妻?等有机会去他前妻家拜访再说吧。
“你们别过来!都别过来!——放过我!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我知道我如果落到你们这些警察手里,我一定会被折磨死!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这是郑耀祖死前,见到我和白浩远许常诺之后说的开场言。他说他会“被警察折磨死”,当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相信了坊间那些什么“警察刑讯逼供”、“黑勾皮鞋踢人肋骨”之类的恶意谣言,现在一想起来越想越不对;如果把成山和郑耀祖的死放在一起来看,这两个,似乎死得有点像在表演,换而言之,他们似乎是在死给什么人看一样。
——难道是故意死给警察看的?可是警察又能对他们俩怎么样呢?
陈春的小辫子,我怀疑是她之前杀人的事情,可她对此却予以否认,但再问下去她居然三缄其口……不过我倒是有些在意,她说过自己曾经在“喜无岸”待过一段时间,忍着反胃的感觉回顾了一下关于“喜无岸”的资料,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与我和廖韬接触过的那两个TS领班,在被人做了变性手术、去“喜无岸”以前,也都是有过不少凶杀案底的亡命徒,那么陈春在之前的经历怕是也不会那么简单——但更关键的问题在于,谁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能够令这样的亡命徒任其摆布,而且还心甘情愿地变了性、以一种双性向的姿态在一个带有色情项目的场所里从事那样羞耻的行当,甚至还可哟主动撩拨男客人,并未他们提供口交……
呃,关键他们还被整容成那么妩媚貌美的样子,这事儿想想就让我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剩下的一个问题,看似跟罗佳蔓的案子无关,但是却十分重要:那就是F市周围这几个县和乡镇的警务信息技术系统,实在是太差了!从一开始鉴定课的DNA报告就没跟J县卫生局、警察局的数据库契合,要不是如此,死者不是罗佳蔓而是杨珊的事情早就被我们发现了;而中间的许多办案环节还都是十分繁琐的,比如后来调查罗佳蔓家庭状况和她过去在纺织厂的资料,正常来讲本应该直接通过网络发送就可以解决的事情,结果非得让重案一组的人不断往J县跑腿,申雨彬栾雪莹她俩确实耽误了一些时间在坐长途大巴上,但这件事跟J县警察系统的效率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毕竟先前白浩远和许常诺就已经往J县跑了无数次,到头来我们需要的一系列相关资料,J县方面还得现查现照,还都是纸质资料,这难道是在过家家?
能把一个案子弄到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程度,康维麟和罗佳蔓这对伉俪,倒是真够可以的。
思来想去,我把这三点疑虑汇总后,只把第三点内容加到了报告当中,而将头两点写了个文本文档,传输到了我自己的手机里,留着过两天自己用——胡敬鲂和沈量才为了让这个案子早早结束,两人都作了病,若是这时候再把一些仍未断决的问题摆到他俩眼前,我估计他俩都得疯。
“我的天!秋岩你干嘛?你在我和老远儿的报告上加这么一段你意欲何为?你还没把报告发给正副两位看吧!”我是没想到,当许常诺看到我加的这最后一部分,他的反应居然如此之大。
“我还没给交上去,毕竟这是你俩的案子,我当然得先给你俩看一眼啊。”
许常诺大喘一口气,拍了拍心窝,摇了摇头说:“秋岩,不是我想跟你对着干,你加的这部分,赶紧删了吧。”
“怎么了?”
许常诺听了,立刻捶胸顿足道:“我靠!你还问我怎么了?我看你是真不懂事!”
“我也全你别加这部分了,秋岩,真别加这部分,”白浩远冷静地看着我,“这样做会被人找麻烦的。”
“不是,到底怎么回事?我加的这部分怎么了?”我也疑惑到了有些生气的情绪阶段,趁着办公室里人少,分贝稍稍放大了一些:“你看,咱们每次做案情报告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总结经验、记录过程、反映问题吗?你们二位在办这个案子的时候,是不是差不多得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花在了前期的信息搜集匹配上面了?时间都耽误在了来往J县的路上,没错吧?昨天申雨彬和栾雪莹虽然说犯了错误,但如果J县那边的信息网络系统发达、到位,那她们俩也不用那么跑了、直接几个内部电子邮件的事情不就把事解决了不是?这都是很清晰很重要的问题,关乎以后查案的效率,为什么不能写呢?”
“但这个事儿,不是咱们的职责范围——这是……”许常诺狂躁中依旧压低了声音,对我焦虑地说道:“这是省厅督察委员会督导组的工作!从督察委员会成立到现在,任何其他人掺和他们的事情,从来没好果子吃!你明白吗,何秋岩?”
“我不明白。”我是真不明白,为什么我写入一个下级警务单位的缺失,为什么会关乎督察委员会督导组的事情。
“秋岩,”白浩远也拍了拍我的肩膀,耐心地劝道,“我和你许师兄咱们俩虽然年龄也不大,但是当警察也有一段时日了,从咱们局放眼整个F市,再到全Y省,有很多事情、很多东西不尽人意。我俩、还有聂心驰,刚来重案一组的时候也心气高过、也热血,遇到了有些类似的问题,比如看到别的兄弟单位或者下级单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一地鸡毛的啊,之类的……嗨,咱们讲就叫它‘脏事儿’吧,我俩其实也分别向上头反映过、报告过,但后续呢?我告诉你,上头那帮人不理会,那都是阿弥陀佛了!关键是过后,上面那些人,肯定会因为一些别的什么事情找你的茬你知道吗?他们有的是招数不让你好过!我不知道你看不看新闻,昨天聂仕铭聂厅座上了国家电视台的节目,你看了吗?”
“国家电视台又怎么样?”
“聂厅座在上节目的时候,还宣扬咱们Y省的警察工作是‘孜孜不倦、欣欣向荣;制度完善、系统完美’。结果你今天马上要交上去一份报告,还是我俩署名的,这不是上赶着打人家聂厅长的脸吗!”
我看了看他俩,又看了看屏幕上的案件报告,生生感觉自己是张着个大嘴、却突然被人朝着口腔里丢进去了一个瓶盖一样,明明有话想讲却愣是被人噎着不让说:“不是……问题我这怎么就算打了聂厅长的脸了?我又没站出来骂街、我也没把这些东西发到媒体上、或者别的机构别的单位的,我就是交一个案情报告又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我之前跟夏雪平一起写周正续妻子失踪和沈福财全家被杀的报告的时候,夏雪平就把H乡的那些弊病都写进报告里了,不也没怎么样么?”
“那H乡的事情,上头给解决了了么?”许常诺反过来对我问道,“况且我跟你讲,秋岩,夏组长为啥会得罪那么老些人?就是因为她自己一意孤行,这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心直口快全都跟人往出怼,咱们怎么劝都不听!艾立威那小子,是,之前是把咱们大家都蒙蔽了,但有时候他做的事情也没错,他也劝过夏雪平这种事别往上报,夏组长那时候多信任他你不是不知道,但夏组长照样我行我素,她倔起来那样,给艾立威那个亡命徒好几回吓得都满脑门冒冷汗!秋岩,咱们平时也都挺佩服夏组长的,但我告诉你,轮到我们了,我们还真就没她那么头铁!……你说干嘛呀你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案子都破了差不多得了呗!”
“我……”
“秋岩,我这么跟你说吧……咳咳!”白浩远也十分不高兴地看着我,清了清嗓子,情绪也有些激动,“我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对诚实守信也是正确的,尤其对于我们警察来说,可是有些事真的不能多嘴!我也不管别人了,你在这,老许也在,那老姚今天值班也在这,大家也都不是外人:我跟佳期的事情,现在在局里闹得已经挺大了,省厅要不要查我和佳期,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我为啥这么找几个赶紧破罗佳蔓的案子?我不就是合计着用这个来盖过我俩关系的影响、一俊遮百丑吗?秋岩,你要这时候,非得去戳省厅的软肋、非得去抽人家脸,你这真是要我和佳期的命啦!”
话听到这,虽然许常诺和白浩远都没把话说得太直白,我倒是已经咂摸出来一点味道了:其一,像J县这种到了今年还没把信息网络建立起来、且越搞越回旋的事情,搞不好跟省厅方面某些大员官老爷有关系:其二,许常诺和白浩远基本上是在怨我把事情加在了他俩的案情报告上,生怕害怕万一惹了那个官大人不高兴,自己回去承担这个责任。
“我明白你俩的意思了,是我考虑不周……”我只好带着歉意地点了点头,但接着说道:“不过这个事情也不能不提啊,万一以后再有个比罗佳蔓这案子更复杂、更诡谲的大案要案出现怎么办?然后上峰那帮人,他们是躲清闲了,却又逼着咱们三天两天就得尽快破案、给咱们丢上十二道金牌,咱们如果没办法按时交差,上面还是会责骂咱们,到了那时候该怎么办?”
面对这个问题,白浩远跟许常诺两个人却相顾茫然,全都泄了气。
我看着他们两个,其实心中满是感慨,在我小的时候,莫说夏雪平了,那个时候还活着的舅舅舅妈、年轻时候总来串门的徐远,还有他们当年的一众同事,每个人都是满腔热血,尽管他们每一个都只是个普通的刑警,但在他们的脸上时时刻刻都镌刻着八个大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其实已经算是够没志向的“宽松世代”,但我也清楚对于一些问题必须有所为,但是在我面前的这些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前辈兄长们一个个竟然如此犬儒,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他们今天这个样子。
“那这样吧,”我把手放在键盘上,把自己的名字敲击到了他们两个的名字前面,“这样可以吗?咱们局档案出、人事处,省厅的审计课、刑事案件审核处都有相关的备案,这案子还是你俩主办,我这不算抢功;但是关于J县信息网络技术不完善的问题我还是要说,但我把名字放在你俩前面,这样的话如果上面那帮官僚大员们想找茬,是缸是雷我都顶了。怎么样?”
白浩远立刻抬起头:“秋岩,你真别这么倔强幼稚……”
却被许常诺直接打断了话音:“你可想好了,你确定要这样?到时候可别说我和老远儿没劝过你。”
“我不是没被督导组那帮人处分过,”我抬起头盯着许常诺充满嫌弃和惧怕的双眼,“而且这个逻辑我很迷惑:有收拾我的工夫干嘛不去把J县的软件硬件都给搞好一点?我倒是想看看,省厅那帮人还能干点啥?”
“行,那我没意见。我回家了。”许常诺说着,把自己的大衣披上了。
“你落我车上睡那件我给别人穿了,我会去跟后勤说一声让他们把被服费算我工资上。”我对着许常诺的背影吆喝了一声,这家伙却头也没回地出了办公室。
等许常诺离开了,白浩远才接着说道:“秋岩,我知道你应该听说过一些胡副厅长跟雪平姐之间不对付的事情,但我真觉得你没必要什么事都跟省厅硬杠,组长跟胡敬鲂关系差,你不更应该稍稍在那些人面前圆滑一点吗?我还是建议你……”
“不用说了,白师兄,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主意已经拿定了。我其实从念警专那天起,就没想着以后做个圆滑的人。并且我说的这事情,不是说想圆滑就能圆过去的,这些问题对于咱们以后来说兴许真是个致命的问题。”我对白浩远解释道,“谢谢你的好意了。”
“你别告诉我,你是在铁了心的想朝着夏雪平的道路走?”
“不仅是朝着的道路走,而且我还想追上她,跟她一起把这条路走下去——算是我唱高调吧,也是我的心里话。”
“那行,一切随你啦!呵呵,没想到几个月以前我都不怎么看得上的何秋岩,居然这么大的心,而且还能跟我说自己的心里话啦!”白浩远只好笑着对我点点头,“那差不多我也回去了。晚饭的时候佳期说她胃不太舒服,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去门口右拐那家‘灶头旺’,找耿老板点份海鲜粥和羊肉烧麦吧,养胃。账直接算我头上,我还给夏雪平点了份砂锅煲,等下才能去取。明天反正也没啥事情,你和胡师姐用不着来这么早。”
“哈哈,那就谢谢代组长了。你也早点回家,别让雪平姐和你妹妹在家等着急了。”
“嗯,晚安。”
白浩远轻松地离开办公室,差不多几晌,姚国雄拿着自己的保温杯接了点热水,然后便下了楼,也没跟我打招呼,我也全然不知他去了哪。我把案件报告发给了徐远并抄送给了沈量才后,又上楼越过长廊看了一眼被收押后的康维麟,这家伙吃了局里统一发放给嫌疑人的便当宵夜后也躺在单人铺上休息起来。看了看时间,估计再没多一会耿哥那边的乌鸡汤应该快要炖好,我便准备去他店里等一会。刚从长廊折返回警局大楼三楼,我正好跟推门而出的沈量才打了个照面。
“何代组长,你来一下。”沈量才一脸严肃地对我招了招手。
[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