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里的罂粟花【第六章(18)】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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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24

作者:銀鉤鐵畫
字数:13050
2019/11/24更新6.18 一,二,三,四

  “释放?哈!”白浩远一开口就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刚还想说,既然你们检方对这个杀人案没兴趣,那还是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等我们审讯完了再把人移交给你们,结果您现在却说‘释放’?我们市局的弟兄们费劲巴力、连调查带侦查,好不容易抓了的人,你说‘释放’就‘释放’!萧公子,您开什么玩笑?”

  “呵呵,”萧叡龄笑了两声,但他的表情依旧是严肃的,“刚才我已经跟沈副局长说明了,白警官和何代组长可能还不知道,你们抓的这位陈设计师,其实是我们侦查监督处的一个线人——我们市检侦查监督处,正在进行一个针对我市一名高官的贪腐案件,很可能还涉及出卖国家资源的情况,这个案子是由中央最高检察院授权和指派的。陈春跟这个案子中的某位重要人物关联颇深,我希望你们市局可以配合。”

  “嗬,说得跟真的似的!少拿中央最高检吓唬人!你们说她是你们的线人就是了么……”白浩远激动得一些歇斯底里。这个可以理解,我参与这个案子才几天,就觉得已经烧脑得很,而这将近快一个月的时间,白浩远他们这些人每天都在这个案子上面煎熬着,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准备给自己辛辛苦苦逮捕到的嫌疑犯发一张免死牌,换做任何人都会炸毛。

  “白师兄,你先冷静一下,”不过听着萧叡龄讲话时候的态度,我倒是不觉得他在跟我们编故事,“萧处长,我能问一句,你们检察院现在正在调查谁么?”

  站在一旁、一反常态一言不发的沈量才,听我这么一问,也竖起了了耳朵。

  “呵呵,我们无法插手重案一组的杀人案,何代组长却想知道我们检察院的案子呢?”萧叡龄笑着转过头看着我,却一下子给我扣了个大帽子。

  “您别误会,我就是想问问,毕竟陈春对于罗佳蔓一案非同小可。”

  “哈哈!何代组长别紧张,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萧叡龄闭上眼睛想了想,又笑着睁开眼,“其实告诉你们警方的同仁也无妨,因为这个人跟罗佳蔓被杀一案也有些许的关系。”

  “啥?”

  “——我们正在调查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咱们F市的市长成山。”

  “成、成山?”沈量才立刻结巴,“萧公子,成山市长怎么可能贪污呢?还出卖国家资源?这……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他在F市的政绩,上到省里和中央联合政府,下到F市的老百姓,中到咱们这些公务员们,可都是有目共睹的!不信您去问问令尊萧委员长……”

  “沈副局长好像在混淆一件事:”萧叡龄脸上依旧挂着笑,但当他转头看向沈量才的时候,眼神里的寒气简直赛过办公室窗户外面那屋檐上的几樽冰棱墩,“家父跟成市长的私交确实不错,但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何况家父与那个人的交往也是‘君子之交’,在公义、国家利益方面,家父和我都是不含糊的。我们检察院掌握了很多关于成山贪污、渎职的犯罪证据——我们对于罗佳蔓小姐的死因毫不知情,但是据我个人的观察和推测,罗佳蔓之死之所以会有成山的儿子成晓非参与、随后成晓非又畏罪自杀,恐怕,这跟成山的贪污渎职、出卖国家利益不无关系。”

  我瞬间心念一动:“萧处长,你是说陈春跟成山市长、或者跟成晓非有一定的人际关系对么?”——但刚刚在照相室里,陈春分明说过自己只见过一次成晓非。

  萧叡龄看了看我,又只是笑了笑:“我刚刚说的是,陈春与这个案子中某个重要人物关联颇深,但我并没指向成山。实际上也不是成山或者成晓非,但具体是谁,实在抱歉,这件事涉及我们目前调查的关键部分,我没办法告诉你们。”

  “那你这就是‘薛定谔的线人’!线人这东西,不是正式工作或者聘用关系,一般情况下必然不会有任何文书证明,你红口白牙就说他是线人,那我还说他是我们的线人呢!”——我很理解白浩远的愤怒,但是他的辩驳听起来确实有些胡搅蛮缠;但我见过萧叡龄应对胡搅蛮缠时候的镇定自若,我知道这个男人的可怕,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赶忙伸手拦了白浩远一下,抢过话柄说道:“先谢谢萧处长可以介绍大致情况。不过既然是这样,您手里应该有相关文件吧?”

  沈量才这时候又连忙躲得远远的,跑到了自己座位后面假装看着自己写的那幅毛笔字。

  萧叡龄侧目看了一下沈量才,接着从他的办公桌上拿起了一份牛皮纸档案袋地给了我:“过目吧。”

  打开袋子一看,里面一共三张纸:确实有一张中央最高检察院下发的要求Y省各级地方部门配合市检察院工作的公函,另外两张,则是Y省检察厅、F市检察院和省警察厅的联合公文,上面指明道姓地要求“F市警察局释放嫌疑人陈春(女)、暂不追究其任何刑事责任”,并且标明“如果发生任何涉嫌危害公共安全、触犯法律法规的事件,全权由F市检察院承担”,上面还有胡敬鲂的签名和盖章。

  ——看到这些十分官方正规的东西,我不仅没有被说服,而且在觉得有些诡异的同时真心气不打一处来:胡敬鲂既然在这个公文上面进行了签字和盖章,那么则说明他从最开始就知道陈春是涉嫌杀了罗佳蔓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在最开始不通知重案一组或者市局呢?而且为什么在郑耀祖自杀之后,还要来到重案一组故意摆出那种下了强令却盼着看笑话的“扒皮掌柜”的态度?何况这个公函,来得也太“及时”了。

  要求多少多少天之内必须抓到人的是他,现在要求放人且不追究任何刑事责任的也是他,这样的做法在我这里万万说不过去,尽管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二级警员,还是个靠着走运才当上二级警员的小虾米。

  “量才副局长,您的意思呢?”我转头看向沈量才。

  沈量才背对着众人佝偻着腰,无可奈何地叹着气,跟刚刚他在大楼门口面对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时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反差真的太大了:“有最高检的公函,胡副厅长也签了字,还能怎办呢……放吧!”

  “既然决定了,那么,”萧叡龄转身便从自己的那只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塑料档案夹,还给我准备了一支笔,“就请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警官,在这张移交证明上签个字吧。”

  我犹豫地看了看背对着我低头不语的沈量才,又看了看在我身边面对着我,满眼都是无望与愤懑的白浩远,看着萧叡龄用拇指和食指捏在半空中的那支派克钢笔,我索性把心一横:“抱歉,这个字我不能签。”

  原本脸上憨笑着的萧叡龄顿时面色大变:“何代组长,是我听错了么?你再说一遍?”

  “事情是省厅决定好的,何秋岩你别闹!”沈量才紧皱着眉头,转过身对我劝道。

  我又迅速地看了一遍省警察厅跟省检察厅的联合公文,一点不夸张地说,此刻从我的阴囊处、脚底板、腋窝下以及后背上,前后同时冒出了一大股汗水,我的心里也慌得难以名状,但我依旧装着胆子对萧叡龄和沈量才问了一句:“这事情,到底是省厅决定好的,还是胡副厅长一个人决定好的呢?省检察厅这边的签字,写的名字是‘东临海’,这应该就是省检察厅的东方总检察长对吧?但我们省厅这边的签名是‘胡敬鲂’,怎么不是‘聂仕明’?这件事情,聂厅座是否知情?而量才副局长,您就这么服从了检方的提议,徐局长那边是否有异议?”

  “嘿!你小子什么意思!”沈量才的脸上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复杂,但对我叫嚷了一声之后,又十分谨慎地看着萧叡龄。

  萧叡龄此刻依然带着笑,但是嘴角朝着苹果肌堆得有些狰狞。

  在一旁的白浩远,也被我这些话弄得两眼发直。

  “什么意思?——不好意思。请容我打个电话。”

  随即我当着副局长办公室里这三个人的面,直接拨打了徐远的电话,总共打了三次才接通,但我也顾不上徐老狐狸在外面是去见哪个大人物。电话接听后,我直接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的大概跟徐远说了一通,紧跟着我也不在顾虑礼仪和上下级的规矩,用着质问的语气说道:“局座,您觉得这事儿你能同意吗?顺便我想通过您跟聂厅长那边了解一下,我想搞清楚聂厅长是否清楚这件事情,并且想问问聂厅长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好的,我知道了,秋岩,你在这件事上费心了,辛苦你!”徐远对我安抚道,“我这边暂时不太方便跟你仔细讨论这件事,不过你放心,放下电话之后,我会先给量才的座机打过去,之后我马上跟聂厅长通话汇报这件事,听听他的意见和看法。听我的,你先这样:你跟白浩远、胡佳期先不要再审讯陈春了,她不是还在咱们这儿么?暂时把她交给保卫处和检察院那些人,把她看在审讯室里,不放心的话,我给制服大队打电话,派几个他们的人过去执勤。你们先着重审林梦萌那边吧。秋岩,切记不要跟萧叡龄的人起冲突、发生不愉快,毕竟现在来看,他们也是为了办案。”

  “了解。您放心吧。”

  放下电话之后,我直接走到沈量才办公桌前的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上去,一言不发,然后故意拿起沈量才书桌上的那三只“龙、虎、狗”,在手里把玩了半天。

  萧叡龄看我半天不说话,刚要开口,办公桌上的电话果然响了。一脸受气、嘴巴差点撇到地壳以下的沈量才立刻接了电话,听了一会儿后果断对我和白浩远说道:“行了,你们两个先回办公室去吧!有事再叫你们。”

  我立即站起身,跟萧叡龄没有任何交流就便拉门离开了沈量才的办公室,倒是白浩远瞥了一眼萧叡龄,“哼”了一声才走。

  “行啊你小子!”下楼时,白浩远忍不住用拳头缓慢又轻柔地在我的后背上顶了一下,“刚才你对那个姓萧的和副局长居然敢这么‘刚’!”

  “也不过是做了一件自己觉得对的事情。”我疲惫地对白浩远笑了笑,他应该看不出来,此刻我贴身的背心、内裤还有袜子,全都湿透了。

  “但你可算是得罪了萧叡龄。”

  “得罪他怎么了?况且那么两句就算得罪了?”

  “你别忘了他爹是谁。”

  “不就是萧宗岷么?我外公还是夏涛呢。萧委员长要是就因为这点事,跟我一个小警察过不去,呵呵,那他的政治修为也真是够呛了。话说回来,你不是也得罪了他么?”

  “我无所谓了,我反正就看不惯‘官二代’、‘富三代’们,脱了警服我也就是草民一个,又能怎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白浩远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在检查口儿有认识的朋友,他告诉我,萧叡龄这个可记仇得很。”

  “记不记仇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检察院上班。”我看了一眼白浩远,有心说道:“再说,记仇又能怎样?艾立威跟我一起在一个屋里上班的日子我不都熬过来了么?还有,也不知道是谁当初因为把饮料撒在夏雪平办公桌上、被我说了两句,结果跟我记仇到现在。”

  白浩远瞬间涨红了脸、咬了咬牙,结果下一秒又气笑了:“呵呵,我看你啊,你也挺记仇的。”

  我假装无所谓地笑着,继续往前走,想了想又转过身对白浩远问道:“你吃饭了么?”

  “吃饭?呵呵,本来我跟佳期是回我住的地方去,准备晚上一起在家吃火锅的。牛油都还没化呢,就被叫回来加班……哼,好家伙,差点白忙活一场!”

  “一起回办公室吃点吧,我订了一堆饭,还有汉堡包和披萨饼。吃完之后我想去看看林梦萌那边——她那边可别再有谁来搞出这么一出事了。”

  “哼哼,没准!别忘了,人家是南港洪兴社的姨太太……”

  白浩远这边话音未落,只听得从楼梯下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中年男人匆匆往楼上走,哪怕走在前头那个稍显年轻一点戴着眼镜的,用肩膀给我撞了一下,却连头也不回。看清了后面那个头发花白、发际线颇高男人的面孔之后,白浩远不由得用右拳头往左手心一砸:“坏喽!秋岩,你我这两张破嘴啊,真叫乌鸦嘴!”

  “怎么了?”

  “你看那是谁啊?那他妈不是地方党团联盟的常务理事长武兴国么?那家伙在南港是有大量期货和金融债券的……‘说曹操、曹操到’哦!”

  我仔细一看,我其实不认识武兴国的脸,之前只是听说过这个人,不过看着这张脸我才想起,一个月之前在我推倒并睡服夏雪平的那天早上,我见过这个人坐着地方党团拉选票的宣传车、拿着麦克风走街串巷地扰民。

  之前确实听父亲说过这个人,某次我和美茵跟着父亲混饭局的时候,同一桌上还有几个地方党团的成员,也听他们聊过武兴国。在地方党团联盟的建制结构里,一号二号分别是联盟主席和秘书长,副主席在秘书长之下,而武兴国所担任的这个常务理事长理论上属于第四把交椅;然而,在Y省的地方党团内部,武兴国的话语权可以说仅次于联盟主席,毕竟地方党团联盟本质上是无数个小党派小社团的集合,而似乎在两党和解之前,原本作为体育学院副校长的武兴国就跟十几个Y省的非政府非盈利机构的人都有不错的来往。而现在,Y省行政议会上属于地方党团的八个席位,也基本上是武兴国一个人争取过来,可以说这个人是地方党团那帮烂咖中唯一的实权派。

  沈量才会向这样一个人卖面子么?

  “先别管了,肚子饿,先回去吃饱饭再说!”我也轻缓地捶了一下白浩远的后背,率先跑回了办公室。

  十几分钟之后,当我正在扒拉着饭盒中的剩余米饭时,刚刚那个从我身上撞过去的中年男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但此时办公室里的人,除了捧着一杯热咖啡、单手搂着躺着自己腿上的胡佳期打哈欠的白浩远还醒着以外,其他人或趴在桌上,或拉直了自己的折叠椅,或在地上铺了张毯子或者睡袋——毕竟办公室安装了地暖所以大理石地砖并不拔凉、反而还很暖和,总之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依旧没有任何眼力见地猛敲着办公室的门。

  “我的天,谁啊……”“咋了?又有啥情况?”

  ……

  办公室里果然如同一片被丢了石头子的睡眠一般,碧波荡漾一般骚动。

  “您找哪位?”

  “重案一组吧?我找何秋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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