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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24
我不解地看着对方,并且深切地感受到办公室里一股怨气正朝我笼罩而来,我想我必须当着所有带着起床气的人面前,表明我真不认识这个KY份子:“不好意思,您是哪位?”
“地方党团的武理事长想见见何警官,可以么?”
办公室里又一次炸开了锅:
“操!地方党团……一天天的哪哪都是他们!”
“可不咋的?这白天在外头扰民、晚上又不让人好好眯一觉,改名叫‘闹钟党’算了!”
“……也多亏有蓝党和红党,要不然让他们执政,我的天,这全国的老百姓可都不用睡好觉了!”
……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听到这些话之后,也总算明白过味来,自己刚才那样大大咧咧的行为有多不妥了。
看着他一脸窘迫,我是真觉得又解气又好笑,但毕竟这算是个政治人士,点到为止也就算了。于是我连忙站起身:“行了,各位,赶紧趁着没啥任务休息一会儿吧,万一等下还得忙活呢?都再睡一会儿吧。”接着我跟着那个男人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关上了门。
门外,武兴国正满脸尴尬又焦虑地等着我。
“武理事长对吧?我就是何秋岩。受宠若惊,有什么事可以帮您的?”
“你……你真是何秋岩?这么年轻!”武兴国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我。也真不知道这家伙看不看电视报纸。
“嗯。如假包换。”我对武兴国说道,“我也不拐弯了,理事长,我知道您找我干嘛:您是冲着林梦萌来的,对吧?”
武兴国抿了抿嘴,艰难地点了点头:“对!”
“您刚才去找咱们副局长,我看见了。他说让我放人了么?”
武兴国摇了摇头。这么有点让我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刚刚我在沈量才办公室闹了那样一出,随后徐远又给他打了电话,所以现在陈春那边肯定是不会轻易被萧叡龄她们放走了;既然陈春走不了,那么林梦萌也注定走不了——伟岸的沈副局长,可是在媒体前放过话的。
“那您还来找我,又有何意呢?”
武兴国厚着脸皮看着我:“何代组长,我想让你帮着……帮着通融通融。这个林女士是我在南港一个朋友的……”
“您别说了!您在南港的朋友?您说的该不会是温先生吧?”面对武兴国,我心里的压力反倒要比刚才面对萧叡龄的时候小,“武理事长,这事我办不到,而且咱们市局里,至少在我重案一组,任何一个警察都办不到。天色不早,您还是回去吧。”
“外面在我的车上,还有个朋友想见你,是他给我提的建议,说如果徐远或者沈量才那边不行,就来找你试试的。何警官,跟我出来一起见见那位朋友,聊两句怎么样?”武兴国诚恳地看着我。
我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被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这么邀请,我还真不好意思拒绝。
但我有点没想到,武兴国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张霁隆。
“您这是给我出难题呢?”商务车门一打开,我便站在门口看了张霁隆半天。
张霁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随即对我招了招手:“你先上来,别在门口杵着,大冷天的,南方朋友受不了冻!欸,你脖子怎么了,被谁弄得?”
“呵呵,您问我,我问谁去?我晚饭那阵儿差点被人干掉!”我一上车,仔细一看,车里还有三个南港人,而且这三个人我都在杂志、电视和网络新闻上见过,清一色都是洪兴大佬:新任草鞋骆先生、白纸扇范先生,以及揸Fit人“青城佬”。果不其然,他们这几位是先通过自己的龙头话事人蒋先生找到了武兴国,然后又通过武兴国找到了张霁隆,这才想着把我叫过来。
“唉,咱们这F市警察局,就这么个小庙,今晚还他娘的成了‘群英会’了——我说我见过您这三位大人物之后,我何秋岩是不是也该被画进《古惑仔》漫画里了?”我转过头,又对张霁隆讽刺地说道,“我说霁隆哥,萧叡龄萧公子估计这阵儿还没走呢,要不把他也请下来一起聊两句?”
张霁隆却漫不经心地看着商务车里的饮料柜,对我问道:“维他柠檬茶、黑松沙士、怡泉橘子水……秋岩,你喝哪个?”
“我刚水足饭饱,我现在不想吃不想喝。霁隆哥,怎么着你说吧。”我心里窝着股火看着张霁隆。
张霁隆马上转过身,自己拿了一罐怡泉橘子汽水开了易拉罐,喝了一口后对我问道:“行,那我问你:林梦萌你能不能放?”
“不能放!”经历过这一晚上,我回到F市之后这几天积压的情绪已经濒临爆发,我也已经做好了此刻很张霁隆翻脸的准备,所以我大声吼了一嗓子。
“诶我的秋岩啊,”没想到张霁隆却仍似笑非笑,对我如此说道:“不能放就不能放嘛!你嚷嚷啥?行啦,我这边没事啦,你要是不喝饮料你就回去忙吧。”
“欸?”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还是拿着吧,反正直接从南港送过来的——维他柠檬茶,爽过吸大麻,你拿去,你不喝估计你们一组那些女警应该有喜欢喝的。”张霁隆说完,直接给我手里塞了一打六盒的柠檬茶。
“你搅咩哇,张生?”一听张霁隆这么说,三位南港社团大佬的态度马上炸了,“你之前唔系咁讲嘅!你话你要帮我哋,等佢哋差佬放人丫!”
“系吖,一句说话就畀个靓仔返去,你咁样系跣我地呢?”
“张先生,之前您确实说过您要帮他们让警方放人的,可你现在这种态度,算什么意思?”武兴国也困惑地看着张霁隆,然后立刻拿起强调摆起架势,“您这样,不是在砸我们Y省人的面子吗?”
张霁隆笑了笑,喝了口汽水之后,难为情地反问道:“三位,以及武理事长,我是说过‘帮你们问问’,但什么时候说过,我‘一定会让F市的警察放了你们要的人’了——请好好回想一下,之前谈的时候,我是不是……咳咳,我系唔系只讲咗帮你哋问吓,问睇佢哋‘可唔可以放人’?嗯?我已经说到做到了,我帮你们把重案一组目前的负责人约出来,这是我跟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是能不能让他把人放出来,这是你们跟他之间的事情。人家差佬说了‘不能放’,不能放人我也没办法。”
“扑街!鞑子真系打靶佬!”坐在最中间的“青城佬”见了张霁隆如此这般打太极,忍不住骂了一句。我也总算看明白,张霁隆把我叫过来,其实是让我在陪他演一出戏。
“青城哥,您骂谁‘打靶佬’呢?”张霁隆瞪着“青城佬”,脸上也不再挂着假笑:“大概两个月之前,我去南方S市谈一笔生意,本来定下的S那家工厂的改制,由我们隆达集团跟江山资本接手,结果就在定价峰会的前一周,有人从我一个朋友身边的人,买走了关于我隆达改制的所有资料,包括升级技术的蓝图和我的底价。起初我以为是对手公司直接做的,后来经过一查才发现,背后居然有你们洪兴的人在中间做马夫、收回扣——而且还是您青城哥的手下干的,主动去找对手公司兜售,是也不是?亏你们洪兴堂口都写着个‘义’字,我张霁隆跟你们无冤无仇,却白白害我损失了将近三百万!我还真想问问,青城哥你在这上面到最后到底赚了多少钱?洪兴社现在就这么揭不开锅么?我张霁隆是个‘鞑子’不假,谁是‘打靶佬’呢?若不是看在老头子穆森宏当年跟贵帮十三姐的交情,哼,您以为,就凭着地方党团就能买我张霁隆的面子?”
“张霁隆!张……张总裁!……您这么说,您、您也……也太不讲情面了……”武兴国被张霁隆一番话就臊得变成了结巴,到最后干脆说不出话了。
偏偏张霁隆像挑衅似的,转过头斜棱着眼睛瞥着武兴国:“我说错了么?武理事长,有些事,在外人和小辈人面前我不想提。您凭什么现在能在地方党团内部有现在这样的地位,您还自己还是在心里多掂量掂量。”
而原本威风凛凛的“青城佬”,彻底亏了心,满脸通红也是一言不发。坐在他身边的骆先生和范先生则是彻底惊愕,范先生马上又跟张霁隆用国语确定了一遍刚刚说的事情,随即说了一大堆我实在听不懂的方言,大概是在斥责“青城佬”。到最后,“青城佬”不得不连连对张霁隆道歉。
“行啦,都过去的事情了。说不定以后我还得去南港发展生意,我不想跟你们洪门伤了和气,您青城哥看我这个‘鞑子’不顺眼,到时候我绕着点您青城哥的铜锣湾走就是了。”
看样子张霁隆真是为了当初那四个亿的单子气坏了,到了现在,即便张霁隆表示自己不在乎,每一句话,也都是在往“青城佬”的脸上扇耳光。
“那……”范先生犹豫片刻,用着略生涩的普通话对我问道,“‘结’位‘侯警官’,那你可不可以帮帮忙呀!我们系真的想让你把那个林梦萌交给我们。”
“抱歉,真的做不到。且不说我们F市这边没有保释制度,就算有,林梦萌女士她涉嫌杀人,这可是滔天的罪。我个人其实是敬重你们洪兴的,知道你们都是江湖好汉,但我就是不能放……欸,正好我问一句:‘四仔东英、打仔洪兴’,今天晚上我在家门口差点被杀,不是你们洪兴的人因为知道我要抓林梦萌才干的吧?”
“靠,怎么可能是我们干的?我们这么大老远来谈事情,都辛辛苦苦的,难道还要带马仔和杀手来吗?飞机安检都不放过的!更何况都这个时代了,我们还有几个胆子敢像过去那样动差佬的?”范先生连忙辩白道。
“对噶!现在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想揾钱做生意的。我们整个社团都好久没有打打杀杀的喇!我们跟东英、和联胜的人也都是一起投资、一起赚钱啊,又怎么会动警察?还是在东北这么远?”
其实我一直都不相信是他们干的,沈量才的思维实在是过于天马行空。
不过那就怪了,想杀我的还能是谁呢?
“行吧。哼,反正不管你们敢不敢动警察,林梦萌我是真的不能放。”我想了想,又问道,“你们这么想让林梦萌被释放,那温先生干嘛不亲自来?我记得之前看新闻,温先生的身子骨不还很硬朗么?”
“你还说呢!”“青城佬”愤怒地说道,“苍哥被人杀了!”
“温先生被人杀了?”张霁隆也很惊讶,“怪不得他失踪了一年……”
“那温先生是谁杀的?”我连忙对面前三位会党大佬问道。
“还能有边个?就是这个‘衰女’MOMO啊!”“青城佬”激动地叫道。
“MOMO?林梦萌?”
“还能有边个!”“青城佬”又大吼了一声,吼过以后,竟然有些哽咽。
范先生悲痛亦愤怒道:“我哋龙头坐馆,向来是‘父传子、子传孙’,一辈传一辈,千百年来的传统;现在老龙头蒋生想退休,他的细仔暂时在美国回不到南港,那按照传统,则需要选出一位‘二路元帅’,以香主身份暂代坐馆。原本大家都想着推选温生出来当这位‘二路元帅’的,毕竟除了蒋生,全帮会也就温生最资深了。可结果温生佢人一下子就像蒸发一样,搞得我们都很麻烦!那些南港差佬还都以为是我们做掉了温生,怎么会?我们还等着佢出来话事的!没办法,只能我们跟着那些警察一起查……后来有一天,‘青城佬’的细弟去到温生之前总喜欢去垂钓的公园,结果温生的犬嗅到气味,然后我们才挖得到温生的尸体……”
讲到最后,范先生情难自已,随即老泪纵横。
“兄弟一辈子,从年轻时候在街头替人收数、泊车、做烂仔,到现在一起穿西装、搞股票、收徒子徒孙,却没想到他却落得那样的下场。”骆先生也恨恨地说道,“然后我们就在掩埋温生的那个土坑,发现了一枚铂金钻戒,Cartier的。当初佢买给MOMO那个衰女的时候,我同‘青城佬’还有温生的细佬契仔们都是知道的,想必人就是这个衰女用石头砸后脑砸死的!”
“对!就是佢个條女喇!扑街!”
情绪一激动,三个人又连着轮番用方言骂了林梦萌一通。我是真听不懂南港粤州那边的方言,不过这些会党大佬们,倒也真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动辄从悲忸到愤怒、快意恩仇,情绪波动反差真叫一个大。
“打断一下,”我对着越骂越亢奋的三个老大爷摆了摆手,毕竟到现在楼上的情况我还没控制住,我也不是专门来听粤语脏话教学的,“我多问一句:我听出来了,三位老大其实想要的不是我放人,而是把人交给你们对吧?”
“是!”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交给你们之后,你们三位,或者说你们洪兴,准备对她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张霁隆在一旁继续喝着饮料,生冷言道,“——‘三刀六洞、刀山火海’,无非是这点古早玩意儿。”
“对!就是‘三刀六洞、刀山火海’!我们就是要为温生报仇!”“青城佬”激动地说道。
张霁隆在旁边看着“青城佬”,笑而不语。
“三刀六洞”顾名思义,即是用把短剑、匕首或者日式肋差,在被惩戒人身上的指定地方捅个对穿;“刀山火海”,又说是让被惩罚者自己在铺满刀片的木板上走过一遍之后再把脚伸进火盆里,也有说现在这些步骤已经简化,直接是找“执法四九”拿着半开刃的刀片往身上抡,然后用火把或者烙铁在身上烫——但无论怎样,经过这么一系列的操作,被惩罚那位就算还有命活着,也生不如死了。研究东方文化的一些欧美学者,曾把三合会的帮规,跟当年日本幕末时期新选组的“御法度”,并称为亚洲文化的人性污点。
所以在看着“青城佬”如此怒发冲冠又亢奋无比的样子,当时只觉得奇怪和无语,因为这三位一个草鞋,一个白纸扇,一个红棍揸Fit人,嘴上说自己早就不打打杀杀、和气生财,然而却还要保留这样惨无人道的传统,即使林梦萌的确可能是杀了温先生的。我很难理解这些所谓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为什么自己前后说出来的话会产生如此之多的自相矛盾。
几年之后我才知道,蒋先生的几个儿子不是做了律师、医生,就是在经营正行生意,再后来的第四代蒋家龙头坐馆还在念戏校,而“青城佬”如此地急于亲手处决林梦萌,就是因为他才是那个相当“二路元帅”的人。
“不好意思。三位要是不急着回南港去,就在F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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