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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4-24
“不认识。之前在一个酒会上有人聊到她嘛,你前夫家里八卦太多了,当时把我们都听傻了。”
柯黎一向对八卦兴趣缺缺,闻言没再问。贺昀的嘴却停不下来,他素来爱听这些:“不是说她和那个侄子……”他声音压低,吐出那两个隐秘的字:“乱伦吗?”
柯黎脚步顿住。
贺昀不明就里,回头看她。只见她脸色微微发白,目光却比往常锐利许多:“你说什么?”
贺昀不知她反应何以这样大:“都见报了,传得满城风雨。你搜就知道咯。”
柯黎蹙紧眉,摇头说没兴趣,贺昀也不好再提。两人并肩同行,柯黎不知怎么脑海里晃过一念——
她在方家极少留心那些亲戚,但多年以前凑巧听到方蕴仪和一个人在花园角落争执。他们那时都年轻,十八上下的少年,声音透着青涩。
“你该知道我怎么想的。”那男孩背对着她说:“姑姑……”
“你还记得我是你姑姑?”女孩涨红了脸,转过身要走。他又猝然拽住她的手,两人纠缠在一起,像在打闹。
如果那是,那是……柯黎不敢深思,她呼吸陡然变重,胸口剧烈起伏,头脑竟然有点发晕。贺昀奇怪,立即环住她肩膀,担忧问:“怎么了?没事吧?”
他第一次看到柯黎脸上出现这样几近崩溃的表情。
“我恨我自己。”她痛彻心扉地说:“把柯遂丢到这样一个地方长大!”
贺昀没料到她情绪这么激烈,忙安慰她:“你又不是故意的,当时不是没有争过死鬼前夫吗?”
“何况柯遂不也没有长歪……”
“好了。”她靠在他胸口,竭力吐息几下,精神勉强恢复过来:“以后不聊这个话题了。”
贺昀云里雾里,低低嗯了一声。
第18章 惜
临近新年晚会,柯遂不管在哪个班级,都必会被拉去表演节目。正式登场的前一周,他每天规律地到学校音乐教室排练,今天也不例外。
是日天气幽暗,虽未下雨,天幕呈现出薄薄的铁灰色。同行练小提琴的班长抱怨:“怎么今年冬天要不下雨,要不就是阴天,以前不这样。”
林旭手里抱着笨重的萨克斯,回答道:“你没看天气预报吗?今年寒潮猛烈,别的地方都下雪了。”
“没关注。”班长说。一行人彼时走到音乐教室门口,门尚紧闭,外面已经来了好些人,正叽叽喳喳聊天,看见他们过来,即刻鸦默雀静。
班长觉得有趣,压低声音说:“我们这个节目很受欢迎嘛,每天都有人等这儿听,说不定会拿奖。”
“你真以为是来听我们节目的?”林旭撇撇嘴,使了个眼色:“都是来看……他的好吧。”
班长顺着他眼神望去,柯遂在最后,熟视无睹略过周围人,走进教室。果然,他一消失,其他人都散了。
“太现实了,这个看脸的社会。”班长摸摸下巴,问:“他怎么还不谈恋爱?这么多人追总有动心的吧。”
“谁知道。”林旭打个哈欠:“快进去吧。”
他们完全是瞎凑出来的团队,水平参差不齐,配合毫无默契,练到最后大家都想把手里的乐器砸了。正垂头丧气之际,班主任的脸陡然从窗后幽幽出现,把林旭吓了一跳。
“卧槽。”他小声对班长说:“李老师怎么来了?这是排练节目又不是自习。”
不过班主任并非来找他们,她敲敲窗,把柯遂喊了出去。
“柯遂,有个人跟我说她是你姑姑,想见见你。”班主任开门见山说:“但我记得你妈妈和我说过,你和你爸爸那边……”她小心翼翼隐去一些可能会伤害学生的话:“你看要不要和她见面。”
“我应该知道是谁,老师。”柯遂礼貌回答:“没关系,我去和她见一面。”
“嗯,她在校门口等你,快去吧。”班主任微笑望着他,老师哪有不喜欢这样品学兼优又听话的好学生的?
“好,谢谢老师。麻烦您了。”柯遂点点头,匆匆往楼下走去。
她注目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需要预防万一,又给柯黎打了电话。
柯遂其实知道方蕴仪迟早会找上门来。无他,父亲私人飞机失事那天凌晨,她和四哥在书房讨论飞机故障的事。而柯遂那天早起,坐在书架后看乐谱,一字不落全部听到。
他屏住呼吸,悄然偏头,视线掠过重重书册,恰好与她相交。
他猜她原本想将他灭口,但太明目张胆,计划容易失败。
只能赌。
结局皆大欢喜,他没有告诉父亲,于是父亲死了。她顺利除掉一个对手,借爱慕她的侄子名义,全身而退。
但又疲于应付愈发混乱的争斗局面,放他这条漏网之鱼跑到内地。方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再长袖善舞,也无力回天。
方蕴仪站在校门外,看他走近,冰冷的审视顷刻变为友善的微笑:“阿遂,好久不见。”
“姑姑。”他喊她。
“看来你还记得。”方蕴仪笑:“也该回去一趟,你爸祭日快到了。”
提到他爸,女人目光在他脸上扫视打量,试图发掘不寻常。
而柯遂只是摇摇头:“他不是我爸,姑姑,不用再找我了。”
方蕴仪怔忡:“你……”
“我不会和任何人提他的事。”柯遂说:“也请你不要再来干扰我的生活,否则……”男孩温和的语气骤然降温:“我有办法让别人知道,姑姑。”
方蕴仪哑口无言,她很少被抛入遭胁迫的境地,何况对象还是一个没成年的孩子。
甚至,说不准她还是被借刀杀人的那一个。
脸上假面尽碎,她再也充不出慈爱长辈的神情,变得公事公办:“既然如此……”
“柯遂!”一道焦急的女声打断她。
两人俱是一愣,转头看去。柯黎正从数米开外的一辆车下来,依旧上班打扮。白衬衫,包臀裙,高跟鞋,极度不便的一身,她却仿佛全然忘却,迈开脚步在马路上飞奔,也不盯着脚下路。
摔跤遂成情理之中事。
柯遂心头一紧,马上朝她跑去。她已经从地上起来,踉踉跄跄走向他。
他先行一步,握住她伸来的手,低头察看她身上伤势。柯黎浑然不觉,恐惧堪比目睹孩子差点被拐卖,颤声道:“别跟她走,听见没有?不准去澳门!……”
“没去,妈妈。我不会去的。”他轻拍她发抖的脊背,竭力安抚她:“别担心,我在这里。”
“……嗯。”她惊魂未定,又失而复得,一阵后怕,死死抓着他的手。人行道有摩托电机轧过,飞驰电掣,发出嘈杂的嘟嘟声。两人却不觉吵闹,柯遂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柔声安慰,她紧绷的身躯终于慢慢放松下来,被他抱到怀里,依旧发颤。
“阿遂。”又有人喊他。
柯遂抬眼。不远处,方蕴仪打开车门,眼睛掠过两人相拥的身影,似含嘲讽,似含笑意——
“你妈妈很爱你,好好珍惜。”
“再见。”
第19章 经
两个人在人行道,引来路人侧目。柯遂扶她上车,司机回头看两人,关心道:“柯总没事吧?”
柯黎摇头,她心有余悸抓着柯遂的手,问他:“她刚才跟你说什么?是不是要你回去?”
“嗯。”她的手一片冰凉,柯遂不假思索把另一只手覆上去暖热:“不过我说我不回去,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未必。”柯黎说:“不要住学校附近了,以后我让人接送你回家。”
话一出口,她立即意识到自己或许又错了,哪有像她这样朝令夕改、把孩子调来调去的母亲——他原本打算国内读书,她又安排他出国。他原本住家里,她给他租了公寓,现在又让他搬回来。
好像怎么做都不对、都有问题。
感情上的事远没有戒烟、事业上的简单,涉及无限琐碎环环相扣的现实,而后者只需订好计划,步步推进,忍耐不该有的懒惰、松懈,即便输了,依旧可以重来,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对于前者,推开他不好,拥抱他也不好。
戒断依恋最有效的方式是建立边界,而将两个人隔离开的同样也是边界——人类总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情感悖论。
她想起来刚接柯遂回家的那一阵,柯遂拘谨、疏离,甚至隐约抵触她的接近。柯黎准备了一个备忘录,事无巨细复盘他们一天做的事情,反思总结,欣喜地发现他们关系一天比一天更亲近。
第一天,柯遂的手在她手中僵硬。
第五天,马路上,柯遂主动拉住她。
第二十七天,他睡前和她拥抱,亲吻她的额头,垂头望着她。昏黄的卧房灯光撒落,少年的眼睛澈净分明。
但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柯黎感觉自己正在陷入死局,不论走哪步,都会触碰雷区。她闭上眼睛,满心惶惑和沮丧。
“嗯,那就回家,我没有异议。”柯遂再一次全盘接受她的安排:“放心吧妈妈,我是你一个人的孩子,不会再回他们那里。”
“那你呢?”柯黎睁开眼,静静看他:“你有什么想法?是想在家还是学校附近。”
她好像就从来没问过他的意见。
他也从不违抗。
“我都行。”柯遂说。他俯下身,靠在她肩头,脸上落满窗外都市华彩,色泽缤纷:“别自责了,我都理解。”
心怀不轨的并不是她。柯遂想,他是有很多很多扭曲而卑劣的念头,也曾无数次利用她的心软,愧疚片刻后往往继续我行我素,但这都是为了让她更爱他,本质上,他不舍得看到她痛苦。
然而这些话没有宽慰到柯黎,她沉默地伸出手,在他脸颊上抚了一下。柯遂抬头,对她微微一笑,又低头看她膝盖:“刚才是不是摔到这里了,我能看看吗?”
柯黎用手遮住:“没事,回去涂点药就好了。”
“我也会担心。”柯遂说:“妈妈,不是你一个人会担心我。”
柯黎从不喜欢别人担心她,总觉是对能力和专业性的否定。正如她不喜欢人前示弱,鄙夷之深乃至于认为,这是在外露丑态。
但,他的说法体贴又蕴藉,和那些毫无理据的担忧截然不同。她有被软化,慢慢挪开了手。
她确实伤得不太好看,也不雅观。丝袜被水泥地擦出一条大口子,尼龙缠连,膝盖外露,青紫中渗出丝丝血迹。
柯遂却极其认真地察看,柯黎不太自然,又将裙子放下:“好了,真没事。”
“回去我给你消毒,再涂点药。”
柯黎正想拒绝,司机恰好把车停在斑马线前,趁红灯感慨了一句:“柯总,你家孩子真懂事。”
“我们家那个仔跟阿遂一样大,但顽皮,又是叛逆期,讲几句就翻脸,有次离家出走,真的不省心。”
柯黎闻言无话,心里空落落的,良久叹息一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说。
第20章 焰
司机把车开到车库,柯遂全程扶着她,举止颇为小心翼翼。等回去,他立刻翻箱倒箧找出碘伏棉签,搁到桌上,半蹲下来看她的伤口。
“没事。”柯黎说:“我自己来吧。”
柯遂没把棉签递过去,仰起脸看她:“不是说我来吗?”
“我可没有说。”她笑着垂头看他,语气却不容置疑:“我们之前约定好了——”
“但车上你也碰了我。”柯遂说:“为什么反过来又不能呢?”
“那是因为我太担心你了,状态还没有恢复好。”柯黎心平气和解释:“好了,听话。”
她又在动用母亲的权威,柯遂想,仿佛车上一闪而逝的脆弱只是他臆想的错觉,坚硬的外壳重新从母性上生出,再次隔绝了他。
他默然站起,把碘伏和棉签都递给她,坐在旁边看她涂抹。
柯黎不觉得一点擦伤算什么,抹也抹得敷衍,重重把碘伏往伤口上擦。柯遂忍不住道:“轻一点,不会疼吗?”
柯黎失笑:“我自己的身体当然知道疼不疼。”动作却放轻了。
事发突然,柯黎还没想好怎么安置他。那件事发生以后,她和柯遂呆在同一屋檐下最多不会超过十天,既然决定他天天回家,两人边界恐又有消失之嫌。
尤其现在,她擦破了一点皮,他简直像动画片里的小鸭子一样跟上跟下。第二天早上柯黎起床,柯遂也早早起来,守在客厅里,说想早起多看会儿书。柯黎当然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她瞥一眼桌上,他已经摆上了她要喝的咖啡。
“等一下我送你上车吧。”他视线在她膝头扫动。
“没关系。”不是不感动,只是——“你贺叔叔等下过来接我。”
柯遂一顿,垂下视线:“噢。”
“快去睡觉。”柯黎温和地说:“周日多休息,学习太累了。”
他没去睡,默默走到沙发边,真捧起一本书来看。柯黎没管他,一头扎入浴室。
片刻后响起敲门声。柯遂打开门,贺昀站在外面,一身休闲西装,衣领微敞,依旧是平常潇洒从容的样子,冲他一笑:“阿遂。”
“贺叔叔。”柯遂喊他,给他让出一条路。贺昀走进来,探头探脑左右张望:“你妈去哪儿了?”
“在浴室。”
“那还要等会儿。”他显然对她的生活习惯了然于胸。
心口火烧似的一阵烫,柯遂转过身,准备泡茶招待客人。贺昀忙阻止他:“不用了不用了,等下就和你妈出门啦。”柯遂停手,他又笑:“你是真的听话——我爸妈还在念叨你呢,何时再去我家玩?”
“有空就去。”柯遂也微笑。
“嗯,好。”贺昀随口说:“不过等下个月我和你妈订婚,过去更方便了。”
“订婚?”柯遂重复一遍,仿佛没有听懂。贺昀偏头,看他怔怔望着桌上咖啡,神色茫然,疑惑道:“你妈没和你说吗?”
柯遂摇头。
贺昀尴尬:“她怎么给忘了,这必须要问你的意见啊。”又观察他的容色:“柯遂,你……”
“我觉得挺好的。”柯遂抬眼看他,脸上瞧不出任何异样,表情真挚地祝福:“恭喜你们。”
贺昀舒了口气,掏出手机:“我刚才还在看酒席吃什么菜,订什么蛋糕,你看看。你想吃什么,都做你喜欢的。”
“我都行。”
“看看嘛,别这么客气。”贺昀笑着,把手机伸到他面前,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我在想要不要点这个抹茶白巧克力的蛋糕,草莓的也不错……”
“这个怎么样。”柯遂指着被他飞快滑到顶上的蛋糕:“看起来很好吃。”
贺昀翻回来,仔细端详,念了念配料:“巧克力,蓝莓,草莓。夹心是nu,nu……这是什么?”他很少吃甜食,认不出来这些花里胡哨的口味。
“nutella,一种巧克力酱,我很喜欢。”
“那就这个吧。”贺昀眼睛眨也不眨,立刻加入收藏:“你挑的肯定不错。”
沟通好酒席上的菜式,贺昀又聊到最近听的歌。他思维敏捷,涉猎广泛,几乎和谁都能讲几句,俗到花边新闻名人八卦,雅到上世纪的实用音乐姿态音乐。两人你来我往聊了一会儿,柯黎一身商务套装从浴室里出来:“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贺昀逗她:“男人之间的小秘密。”
柯黎:“……”
“别把我儿子带坏。”她没好气地说。
“我哪里敢。”他快步走过来,半扶半抱着她,从柯遂面前走过:“走。一起去公司。”
跟他说再见后,两人身影消失在门口。楼道空旷,隐约有说笑声回荡。
柯遂关上门。
空气仍残余两人香水气息,成年人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咖啡凉了。
他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又直起身,从书包夹层找出一样东西。
是一件崭新的、未曾使用过的火机,和柯黎丢掉的款式一模一样。
手指挑动,一簇火焰如烟吹出,即刻腾跃。颜色幽蓝,闪烁在他眉眼之间。
但转瞬间,又被熄灭。
[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