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侧畔】卷二(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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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2-29

,待奴婢禀明
夫人,若果然公子阳根有此奇效,那……那夫人便有救了!」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天各一方

  延州,延中府。

  正门大街上,一辆双辕马车稳稳停在一扇宽大门楼之前,车上驭手跳下车来
挑开布帘,随后一位白裙女子走下车来。

  「一路烦劳几位护送,溪菱心中感激不尽,一点心意,还请几位收下!」岳
溪菱从随身布包中拿出一块细小金锭递与车夫,言辞恳切,态度诚挚。

  那驭手身高体壮年纪亦是不轻,轻轻摆手说道:「玄真观主于我等有再造之
恩,此番略尽绵薄之力,不过微末之功,岂能生受夫人赠礼?」

  任岳溪菱如何相劝,那驭手仍是坚持不收,他是几人头目,他不肯收,那几
名手下自然亦是如此。

  无奈之下,岳溪菱不再坚持,只是说道:「一路舟车劳顿,溪菱尚不知家中
状况,不敢妄留几位英雄。回去路上,还请多多珍重,顺便帮我带话给玄真道长,
我已安全抵达,请她不必挂念!」

  「自当如此!」驭手拱手行礼,呼啸一声,带着几位手下转身离去。

  岳溪菱站在路边看着几人走远,这才叹息一声,转过身来去看那高大门楼。

  门楼之上一块硕大匾额,上书两个大字「岳宅」,岳溪菱心头百感交集,径
自绕过门楼,走到东南角门,轻轻扣响门扉。

  黑色桐油木门应声而开,一个年轻仆人探头出来,看着布裙荆钗的岳溪菱狐
疑问道:「你找谁?」

  岳溪菱轻轻说道:「此处可是岳侍郎府邸?」

  那门子见她容颜秀丽举止大方,虽然衣着平常了些,却也是一身贵气,便不
敢怠慢,只是笑着回道:「岳侍郎已然故去多年,如今家主却是通判大人了,不
知您是?」

  「通判?」十五年沧桑岁月,门前牌匾还是「岳」字,岳溪菱已然心中宽慰,
却难再有他想,祖父当年官至户部侍郎,如今这通判,却不知是父亲还是兄长?

  「府中管家可还是岳诚?」岳溪菱心中难过,生怕听到父亲故去消息,只是
换个方式问起管家名姓。

  「倒还是岳三爷管着一应事务,」门子态度愈发恭敬,来人如此美貌,莫不
是三爷府外的私房来寻衅,自己可是千万得罪不起,便道:「您这是来找岳三爷?」

  「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溪菱回来了,我在这里等他……」岳溪菱语调轻
柔,并不似从前闺中那般倨傲,十五年山野隐居,性子早就磨得通达灵透了。

  「您且稍等,容我进去通报一声!」门子将岳溪菱让进门来,着人奉来茶水,
他自顾着一溜烟跑了进去,不一会儿,一个年长男子当先一步行色匆匆而来,远
远看着岳溪菱,已经哽咽着叫了起来:「三小姐哟!我的三小姐哟!真想不到你
尚在人世!着实想煞老奴也!」

  岳诚头发花白,身子倒是硬朗,步履轻快,几步赶到岳溪菱近前,握住她的
手便啼哭不止。

  岳溪菱也是感触至极,当年她留书出走,这角门便是岳诚所开,十五年倏忽
而过,当年精明强干的岳叔已是如此老态,岁月无情,信哉斯言。

  「诚叔,你……怎的老成这样……」岳溪菱泫然欲泣,又是感伤又是难过,
「你这身体可还硬朗?」

  「托小姐的福,还过得去,过得去……」岳诚扯起袖子拭去泪水,细细端详
着岳溪菱,伤感说道:「小姐您却没甚变化,看着还是当年模样……」

  岳溪菱苦笑一声,她心中纠结矛盾,却仍是问道:「父亲母亲……家中一切
可……可还安好?」

  岳诚面容一戚,伤感说道:「前年老爷与友人饮酒发病离世,后来老夫人也
去了,如今府里,却是少夫人当家……」

  岳溪菱如遭雷殛,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不禁悲从中来,嚎啕而哭。

  「三小姐,节哀,节哀!」岳诚一旁劝着,也是面容哀戚,眼眶通红。

  这边正哭着,内宅门里转出几人,为首一个女子一身紫色绫罗襦裙,身上披
着白色直帔,头发梳着回心髻,一只羊脂玉簪子伴着一枚祖母绿宝石金步摇,衬
着耳垂上两颗珍珠吊坠,行走间摇曳生辉,光亮照人。

  女子脸上施了不少脂粉,妆容却浓而不艳,柳叶眉丹凤眼,瓜子脸上琼鼻一
点,圆润下颌,唇红齿白,气色极好,她中等个子,身材匀称,手中捏着一卷白
帕,快步行来,神情也是激动异常。

  走到近前,女子将岳溪菱一把抱在怀里,也是哭声骂道:「你这没心没肺的
三丫头!怎的忍心十五年音信皆无!老爷夫人成天念叨着你!都以为你早就死了!
怎的这般狠心!今日才回来哟!」

  岳溪菱哭得肝肠寸断,闻言更是嚎啕不止,那女子却又说道:「诚叔,快些
差人去通禀老爷,让他今日早些回来!溪菱回来了!着人也去四姑奶奶家里送信!
让她抽空回来团圆!」

  岳诚连忙躬身道:「老爷那边已经差人去了,四姑奶奶家里,老奴这便安排
人去报信!」

  「好了好了,三丫头莫再哭了!快些起来进屋说话,在这边失了仪态,惹下
人们笑话!」女子扶起岳溪菱,叫着身旁一个少女道:「凝香,快扶着你姑母回
屋!」

  那少女尚在豆蔻之年,还梳着两团飞仙髻,面上妆容浅淡,脸型却与那女子
像极,她闻言连忙答应,上前扶起岳溪菱,朝着内院走去。

  进了内院正堂,众人一起坐下,重新见过礼后,这才絮絮闲谈起来。

  女子乃是岳溪菱兄长岳元祐发妻,姓柳名芙蓉,本州富族大家之女,嫁入岳
家多年,育有一儿一女,方才那年轻女子凝香,便是她所生,年方十六,姿容冶
丽、身段苗条,已是到了婚嫁年纪。

  「老太爷在你走后,仕途不顺,郁郁难平,常与友人饮酒直至深夜方归,后
来得了急病,不到一日便走了……」说起故去公婆,柳氏流下两滴眼泪,「婆婆
伤心过度,不久也跟着一同驾鹤西游去了……」

  岳溪菱眼中含泪,心中酸楚悲痛,只是轻声哭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
何说起。

  柳氏温言抚慰道:「二老去时,倒也都算安详,你且莫要悲伤!只是你这一
去经年,可曾许了人家?」

  岳溪菱苦笑摇头,半晌才抽噎着道:「未婚先孕,留书出走,已是辱没家风,
何敢再私自许下人家?」

  「那……」柳氏沉吟片刻,却又问道:「那孩子可……可曾保住?」

  岳溪菱轻轻点头:「这十五年来,我便带着他避居山野,所幸如今已然养大
成人,这会儿留在山里,正在刻苦读书,准备求取功名……」

  「这却是极好!」柳氏顿时喜笑颜开,「原来还是个男孩!算着年龄,怕不
是和凝香差不多大?」

  岳溪菱笑着点头,忽然想起兄长爱子,不由好奇问起:「却不知树廷如今做
何营生?」

  叙起家常,那份悲伤情绪淡去不少,柳氏笑着答道:「树廷还算出息,刻苦
读书,侥幸得了个举人身份,如今老爷托了关系,补了个外省闲职,远是远了些,
不过好歹有了一官半职,慢慢做着,总有出头之日……」

  岳溪菱也心中高兴,家中累世为官,到兄长岳元祐这辈,官职虽低些,终究
还是入流的,侄子得中举人,将来仕途倒也平顺可期,这份家业倒是稳固了。

  「树廷可曾婚配?」岳溪菱掐指算着,「我走那年,他便六岁了罢?」

  「五岁,」柳氏笑着纠正小姑错处,得意说道:「也娶了个大户人家女子,
便是南城叶家,却不知你可曾听过?小名唤作青霓,生的一表人才,只是身体羸
弱了些,每日里都在自己院子里摆弄些花花草草,不喜出来见人,等到晚饭时再
让她来见礼!」

  岳溪菱笑着点头,悲戚之色终于稍减,她对父母病故早有预期,只是担心家
道中落,兄长一家穷困潦倒,此刻见着高门大院,阔绰似乎犹胜往日,心中自然
欢喜。

  仿佛窥破小姑心思一般,柳氏轻轻笑道:「婆母去后,这家里一应事务都是
我在打理,小门小户日子,不过开源、节流两项,我收拢变卖了些家产,筹些本
金交予家父做些倒卖囤积生意,这两年日子倒是好过了些……」

  「嫂嫂持家有度,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岳溪菱不着痕迹抬了嫂嫂一句,转
而问道:「却不知大姐二姐四妹家里,如今日子却过得如何?」

  「池莲家里早就断了音信,元祐去过几封书信,却始终泥牛入海不见回响;
湖萍随着妹夫驻在边关,倒是偶有书信往来;海棠嫁到邻省,离着倒是不远,去
年还曾回来,一直不曾断了联系……」

  岳溪菱长姐岳池莲,所嫁夫家姓许,也是当地豪门大户,岳溪菱当年留书出
走之时,便与大姐暌违经年,却不知如今日子过得如何了。

  「二妹家里日子倒是蒸蒸日上,只是吴家妹夫纳了外室,夫妻间多少有些龃
龉……」

  「四妹家中每日锦衣玉食丝毫不缺,但有一样,蔺家妹夫风流好色,仗着家
中资财无数,单是小妾便娶了三房,歌姬美妓更是数不胜数……」

  「蔺家?」岳溪菱姐妹四人,当年她离家之时四妹岳海棠尚未婚配,原来她
这一去,便是四妹代她履行婚约,嫁了蔺家长子为妻。

  「可不正是?」柳氏轻轻一笑,「当年老太爷之意,你若不走,可是要将你
许给蔺家子的!」

  岳溪菱苦笑一声:「我却是没有那般福分……」

  「且住!谈何福分!纵然金山银山,每日里夫妻仿如路人,一年里难得相见,
便是见了,却又无比生分,那般活法,换了我宁愿去死也是不肯!」

  岳溪菱素知嫂嫂柳氏性子泼辣,兄长性子淳厚,平日里多有骄纵,有她这般
「贤妻」管着,怕是兄长即便官至宰相,也是不敢纳妾。

  「嫂嫂女中豪杰,岂是寻常女子比得了的?」岳溪菱又抬了柳氏一句,心中
忽然想起,远山之中,那位真正女中豪杰,不知此刻正在忙些什么……

           ***  ***  ***

  玄清观,三清殿外。

  玄真一身黑白两色道袍,头戴清平冠,手执玉拂尘,静静看着山门之外花花
世界,身如凝滞,不动如山。

  天上雷鸣阵阵,观中风鼓重楼,黑云压地,手可接天,一场大雨即将来到。

  南华明华立于殿中,看着师父背影窃窃私语。

  「师姐,师父都站了两个时辰了,马上就要下雨,要不你去劝劝师父回来避
雨?」南华心系恩师,撺掇师姐去请师父进殿避雨。

  明华瞪了师妹一眼:「撺掇我去作甚?我若去劝必然挨骂,倒是你去,估摸
她不舍得骂你!」

  南华嘟起小嘴,面对恩师她亦是不敢,尤其这几日恩师冷若严霜从无笑脸,
她才不去触那个霉头。

  雷声轰鸣之中,阵阵雨声由远及近,不过眨眼之间,漫天烟雨已然席卷而来。

  大雨倾盆而下,玄真依旧凝立不动,狂风骤雨吹拂而至,却难撼动她分毫。

  宽袍大袖瞬间被雨水淋湿,艰难随风摆动,将她美好身材尽显无遗,头上秀
发早已汇聚成股,一道水流顺势而下。

  南华终于忍耐不住,举起雨伞就要冲去为恩师擎伞,只是奔出殿门才跑几步,
便被漫天风雨倒卷而回,小女孩摔倒在倾盆暴雨之中,大声哭喊道:「师父!回
来躲雨吧!」

  玄真浑若不觉,只是右手一挥,一道无形劲力蓬勃而至,将爱徒送到屋檐之
下,随即重新凝定,继续之前姿态。

  雨声轰鸣,她已衣衫浸湿,胸前隐见双乳轮廓,宽松道袍之下,秀美身体欺
风傲雨,与天地融为一体。

  明华将师妹扯回屋里,又是责备又是心疼:「这般大雨,你出去顶个甚么?
且莫担心,师父身体康健,便是淋了雨也无妨,如此举止自有深意,你莫再去添
乱了!」

  师姐妹二人,一个将师父奉若神明,一个心中牵挂惦记,可谓敬爱有加,各
自不同。

  天地间骤然白茫茫一片,随后一道天雷炸响,步道之旁一株百年老树燃起熊
熊大火,暴雨之中,玄真捏指成诀,一道灵符脱手而出,恰恰击中老树最粗一根
枝丫。

  那枝丫应声而断坠落于地,断口整齐犹如刀割。暴雨如注而下,那老树主干
上熊熊烈火却猛燃不休,不一会儿,便将那根古树烧成灰烬。

  「堪堪修炼百年,不知藏拙隐匿,反要力抗天雷,」玄真轻轻一叹,雨声澎
湃,只有她自言自语,「相识一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留下枯木一枝,且待来
年再逢春吧!」

  雷雨声中,一道悠远叹息响起,细微难辨。

  「我这幼徒福泽深厚,且由她为你施肥浇水,等我百年以后,由她护持你再
度天劫……」玄真嘴唇微动,声音微不可察,暴雨天雷惊声四起,连她自己都听
不清楚。

  「在此之前,却要烦你等护她一二了……」玄真妙目忽睁,双眼放出雪练光
华。

  「南华你看!」明华眼尖,最早发现雨中异象,戟指所向,正是院中其余古
树。

  刚才一声惊雷随后引动古树着火,南华早已看呆,小脑袋瓜正在琢磨其中缘
故,经师姐提醒,这才发现疾风骤雨之中,步道两旁百余古树竟齐齐逆风弯向大
殿这边,仿佛躬身行礼。

  玄真一挥大袖,转身返回大殿,一到屋檐之下,周身便泛起浓郁雾气,三步
之后,周身已然干燥如常。

  师姐妹看得目眩神迷,只觉眼前一切如梦似幻,难以置信。

  玄真扫视一眼明华,轻声喝道:「每日里不学无术,成天想着嫁人成家,当
真以为书中所言天地造化之术皆是虚妄?」

  明华俏脸一红,嘟着嘴垂下了头,心说师父你不也每日惦记师弟,怎么偏要
说我。

  玄真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却也不去理她,只是对南华说道:「院中那节枯
枝,雨停之后你去收好,明年开春时节,再在原处栽上,以后浇水施肥好生照料,
若出问题纰漏,小心屁股开花!」

  南华乖巧点头,嘻嘻笑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像照顾您那样照顾它!」

  玄真微微错愕,随即微笑点头,抬手抚弄女孩头发,脸上满是宠溺神情,她
走到殿中蒲团位置坐下,对明华说道:「观中诸事已了,明日你便随我下山,三
年游历,到时是去是留……」

  她旋即失笑,「还留什么!你且再陪为师三年光阴,三年之后,便去追随你
师弟便是!」

  明华瞬间脸色红透,抬头看了一眼恩师,随即低下头去默然无语。

  玄真续道:「为师方才借天地造化之机暗窥天命,你师弟如今再犯桃花,已
然步入命理之中,他此番下山,无论起因如何,如今均成前尘往事,往后经年,
福祸相依,盈虚有数,为师虽然惦念,却也不会强加干预,门下众人,数你福缘
最薄,到时有他庇佑,为师倒也放心。」

  「只是他这一生……」玄真忽然住口,只是望着殿外一川风雨,默然无语。


  [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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