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1-5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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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9-25

,还大打出手。

  外公拒绝了张亮平接送,手拖一包,慢悠悠走来我家。他火车大清晨就到了,
来敲家门的时候,已经中午。

  敲门声刚响,妈妈就从高脚凳上蹦下来,大拖鞋踩的脚步声急促,我在房间
里都能听到。

  「张平,」她那时唤我的名字,「张平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她兴奋的大嗓门儿让我惊讶。而且,我长到十几岁,还是第一次见过外公。
各种陌生的感觉在我心里交织,我紧张地走出房间。

  老人家面前,刘璐嘘寒问暖,活泼的像小女孩。她嘴里喊他「爹爹」。可能
是我生长的小地方没人这么叫,她对父辈的称谓我觉着陌生。

  小妇人「爹爹」「爹爹」的叫着,听上去很甜腻。

  我不知所措。这个自我记事起就「面瘫」的「冰山小姐」,脸上的霜原来能
消融,冷冷的语调原来能热情像火,她那平静的眼睛原来也能充满亢奋。刘璐的
笑容灿烂,刺得我心里痒痒的。

  你可能要问了,妈妈孝顺自己父亲,有啥好奇怪的?就是再五花八门的个性,
孝敬长辈来也晓得收敛,不正是成年人该做的,恰好说明她是个好女儿,这我也
能有意见?

  是啦我承认,那时我还不够懂事,确实有意见。我当时只觉着发堵,连自己
的意见是什么都想不懂。

  可能是刘璐没这样对我笑过吧?我晓得这样对比不应该,但父亲和儿子同样
是家人,她干嘛不对我热情?我害怕这小妇人不爱我。

  当时我贼头贼脑的,还去偷看张亮平,看他反应。他气定神闲地给外公提包,
全然不会有我的心思。但是仔细一想,妈妈的冰山深处真藏有热情,爸爸怎么说
也比儿子熟悉。

  外公全程没有瞧张亮平一眼。他上来就和孙子套近乎,问我这个小县城哪里
好玩,下午想去逛逛。我不懂事,敷衍了几句,没有陪同的念头。

  中午家里吃饭。我问外婆怎么不来,外公跟我哈哈笑。我年纪小,但不傻,
发现气氛不对。刘璐转移了话题。「冰山小姐」很少带头说话,她能打开话题,
那就是不寻常的。

  老人家对张亮平不理不睬,我也能发现。

  吃过饭,我回了房间,对外面父友女恭、女婿缄默的餐桌没有兴趣。小妇人
叫「爹爹」的声音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我打开电脑,带上耳麦,但就是装装样子,
根本没有玩的兴致。

  结果,我头上的耳麦还被人一把摘了。

  我转头,看见妈妈已经闯进了我房间,怒看着我,一点没有她平日冷静平淡
的样子。

  「还打游戏,还打游戏?你也不看看场合?外公大老远过来,你不陪陪老人
家,你还……」

  「你别拽耳机!」我晓得自己不占理,只能拿耳机说事,「你这样会搞坏的!」

  刘璐一把将这耳机摔在地上,耳麦得折了。

  「我就是摔了它又怎样?」她音量压不住了,我怀疑屋外的家人都能听见,
「我能给你买一个,也能给你摔一个!」

  「你以后给我买我也不会要了!」

  我那时真有胆儿,第一次对抗这尊凶神,虽然少了底气,但也敢指着她鼻子
说话了,「有你陪你爹爹不就够了吗?」

  小妇人眼光一阵诧异,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以后你想玩我也不会给你买。」她冷下来,脸色恢复寡淡,又变回了「冰
山小姐」。

  在我记忆中,爸爸没管过我,但他打人,妈妈严厉像虎,但她不动手。

  那是我第一次挨刘璐的打。真打。我头也不回跑了,想离开房间。我也不晓
得我去哪,就是不想和她呆一个屋里。

  「你上哪儿去?」妈妈手又抓上了我的脑袋,用力揪住我头发,「出了这扇
门,你啥气都给我咽下去,听到没?」

  「你放手!」我掰头上那只手,她揪得我眼泪水直冒。「我是你儿子!不是
让你使唤的……」

  「你是他孙子!」刘璐克制自己的怒火,「外公这么多年过来看你,张平,
你能不能懂点事!」

  她手上戴着结婚戒指,那戒指卡住我的头发。我真的很痛。

  后来我还是服了。虽然我没答应妈妈,但茶余饭后,我邀请外公去县里走走。

  老人家人好,虽然老态龙钟,但特意挑了远路,径过一所网吧。他给了我点
儿钱,要我去网吧玩,还说不会和我妈讲。我懂老人家的心思,愧疚了,坚持陪
他闲逛。

  我对外公没有任何意见。我只是受不了妈妈的态度。和老人相处了一下午,
我心情早开朗起来。但晚上回到家,刘璐几声「爹爹」的甜音,还是让我恶心。

  当晚洗过澡,我独自坐在阳台上,低头给耳麦打胶带,不晓得管不管用,至
少样子不太难看。

  刘璐也没睡,来了阳台。我没抬头,晓得是她。

  「还能用吗?」她寡淡地问。

  「总得试试。」我也寡淡地答。

  刘璐没走,站了一会儿,又坐到我身边。风呜呜吹。

  她一如往常的坐姿,盘着腿,倒是记得脱了鞋。她赤裸着脚压在腿下,朝向
我,脚尖能蹭到我裤腿。我故意不看她。她也不说话,看我修耳机。

  这小妇人像猫一样。你亲近她,她可能对你伸出利爪,等人出乎意料时,她
又贴在你身旁,安静地看你。

  我晓得那晚她想说点啥。刘璐老是这样,想说点啥,又没说成。可能是不善
言辞的锅,但她对外公的热情,让我相信她也是会说话的。

  可能是不擅为人母吧?今天的我会这么猜。因为母子俩后来经历太多,我不
会再质疑她的爱。

  可惜那时我不懂。我绑好耳麦,站起来拍屁股的灰,刘璐也站起来。我进了
客厅,她也进客厅,我走回到房间,她回了自己卧室。我不说一句话,她也就不
说话。那时张亮平还住在家里,她轻手关门,怕吵到床上的男人。

  我想就算是我不懂事的时候,我也是爱这小妇人的,但也正因为不懂事,那
场母子争吵,让我心生别扭的恨意。

  她揪我头发时,我心里想着「我恨你」。她孝顺,那时我也晓得,但我希望
她也能对我热情,但她只晓得揪我脑袋。臭女人!儿子在心里咒骂。

  后来很长时间,每次刘璐对我凶煞,我就学会在心里骂她,发泄心情。直到
有一天,发泄方式都变了,变得让人难以启齿。

  我不得不谈谈我爸爸,张亮平。

  张亮平大刘璐十岁,据说妈妈大学的时候,爸爸是她老师,带过她一段时间。
两个年纪相差不小的人,共同语言不多,就算在我这儿子眼里,他们相处上的和
睦也别扭。

  我见过其他同学的爸妈,也听过寻常的爱情故事。父母在我眼中的「别扭」,
倒也不是说矛盾,而是他们的相处。

  爸妈并没有跨越年龄的爱情,夫妻俩的观念不太一样。从我懂事开始,我能
感觉到他们想法上的差异。逐渐,我发现一家三口,我是一代人,妈妈是一代人,
爸爸又是一代人。

  三代人架起一个古怪又和睦的家庭。你别说,外公到访以前,我还没见爸妈
吵过架。

  但大旱已久,不代表永世无雨,世事无常,总要下一场的。

  妈妈在外公前的热情,让我感到一种嫉妒。那爸爸呢?他就没有过这种小心
思?非也。有其父必有其子,逆向推导,也是一种方法。

  张亮平也是有嫉妒心的。可惜,他的嫉妒不是对外公,是对我的。一天傍晚,
我才发现。

  那天我起夜,摸黑去厕所。走出房间,我听见客厅远处有动静,来自另一边
的卧室。

  爸妈的房间里,传出异响,像是拍击,又像震动。

  和许多撞见大人性生活的小孩一样,我家大人也犯了喜闻乐见的错误:十年
五年一年三百六十天,总有一天他们忘记关门。

  那房门虚掩着,诱惑年轻的看客。

  我凑到他们卧室门前,心口乱撞。我往里巴望,不忘告诉自己,我只是在好
奇什么声音,好奇两人是否安好。

  其实我对男女房事早已门清儿,但还没有把爸爸妈妈代入想过,所以我故意
装作纯洁,好安抚自己的罪恶感。

  卧室里乌漆麻黑。一双翘在空中的腿,我看见这个。

  床震得厉害。家里的床垫很旧,嘎吱作响,我听见的噪音就是它。

  好,谜题解开了,好奇心也满足了,我该去厕所解手,然后回去睡了。

  但我没动。我眼睛忘了眨,口干舌燥。卧室里,女人的脚趾扣紧了,在空中
晃动。嘎吱嘎吱,床垫在呻吟。

  「你说,」男人粗重呼吸,「你现在更爱我,还是爱儿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活春宫里的对话,还能扯上我。我也没想到,爸
爸在私底下问这种问题。

  一时间,我慌了。说实在的,夫妻鱼水之欢,说点情趣话又怎么了?但我就
是慌了,像是害怕啥,害怕听下去。

  这和外公来时一样。我已经撞见爸妈的秘密,我不想再看见他们之中,有谁
又是让我陌生的人,说我陌生的话。尤其是她。

  那双赤裸的脚,突然从空中放了下去。

  「你提他做什么?」小妇人沙哑的声音。

  她收起双腿,不再配合男人,卧室里窸窸窣窣的。我啥也看不见了。

  「我,」爸爸语气尴尬,「我就开个玩笑……」

  「拿儿子开这种玩笑,你恶不恶心?」刘璐冷冷地说,「精虫上脑了,啥话
都说啊?」

  卧室内安静了,嘈杂的噪声都消失了。

  「我就说了,怎么了吧?」

  张亮平也恼了,「他是我在你肚里种的子儿,怎么就不能提他?」

  啪!刘璐一巴掌扇在男人脸上。「你让我觉着恶心。」

  「我忍你很久了,刘璐!很久!很久了!」

  张亮平想放低声音,但不太成功,「当初我就不该听你吵着闹着要生!自从
你把张平弄出来,你他妈就再也没正眼瞧过老子!」

  这话听得我心里嗡嗡的。其实我早该发现的,总有家人会让你陌生,总有人
会让你失望。但这回不是妈妈,是爸爸。

  刘璐的呼吸重起来。她可能是真怒了,我只在她当初揪我头发的时候,听过
这么沉重的吐息。

  「你是我女人,不是他……」话没说完,张亮平被一脚踢出被子,人仰马翻,
差点摔下床。

  「你要不听听自己刚刚说的话。」

  妈妈从床上坐起身,「张平是你儿子!」她拿被子裹住自己,因裸体而畏寒。
但我能看出她瘦小的体型。她披头散发,乱毛竖起,像一只高度戒备的母猫。

  「以前舞蹈团的领导对我动手动脚,我把他揍得自己饭碗都不保了,也不见
你吱两声,」她很恶心,「你却拿你亲儿子开涮?」

  爸爸歪歪扭扭地滚下床,在地上乱摸着,捡了一团线圈,扔了,然后又摸了
一个蓝色纸盒在手里。这个老男人支支吾吾的,一幅神智不清的样子。

  刘璐冷冰冰看他,「你最好是喝醉了。」

  张亮平突然暴起,飞扑上床,压在小妇人身上。两人扭打在一起,床铺上黑
影在翻滚,混乱不堪。爸爸在叫,妈妈也在叫。原来她也是会叫的。她几次把男
人踢下床,又被他扑上来。

  那个被我视作「父亲」的男人赤裸下身,阳具坚挺立着,胀得发红。张亮平
像一头野蛮的野兽,我是第一次恶心他。

  我站在门口,紧紧看着爸妈争斗,不晓得该不该插手。

  卧室里一片混乱,爸妈扭打在一起。就算我不是起夜,他们现在的动静,也
够把我吵醒了。

  就在我抬手,准备敲他们房门,但争斗结束了。

  我听不见爸爸的怒叫,也听不见妈妈的怒叫了,刚刚的争吵像一场梦。混乱
走向平息。我伸出去的手,没敲下去。

  嘎吱,嘎吱,嘎吱。床铺在规律地呻吟,像我来时那样。

  张亮平坐直了,我只看见他的上身。他腰部抽动着,也不晓得在抽动什么。

  从爸爸问出那个问题,到妈妈恼羞成怒,我转向一种庆幸。我想我一定是被
那小妇人的态度打动了,虽然对她而言我不在场,但她也会维护儿子。

  但现在呢,我又该做什么反应?我也不晓得了。

  爸妈争斗要是继续,我一定会打断。但争斗没有继续下去。作为儿子,我反
而没了资格去叨扰。我失望了。我才发现自己是有私心的。被偏袒在先的人是我,
我又怎能不偏袒她呢?

  张亮平手里各抓起一只脚踝,举起两只裸足,不同于早先,那双脚的脚趾不
再紧扣,而是放松地并着,像是被谁抽走了灵魂。

  我看着那两只赤裸的脚,足弓弯弯的,被男人举在手中,像高举战利品,宣
告战场上的胜利。

  败者发出了呻吟,嗓音是我熟悉的沙哑,又黏糊,像是积了许多唾液。

  裤子凉飕飕的。我低下头,自己裆部撑起一顶帐篷。我这才想起自己大半夜
出来,是为了上厕所。

  裤子已经湿了。我掏了一把,发现不是尿。我抹去手里的黏浊,不去想是啥
刺激了本能。我只是厌恶畜生一样的自己。同时,嘎吱嘎吱的震动让我不得安宁。

  男人撅起嘴,俯下身找寻什么,卧室里一团黑。逐渐,里头传出一阵啧啧的
水声,像是谁在吸吮着谁,又像是我神经被碾碎的湿音。

  我听不懂了,远离了卧室门。

  第二天,那个雪白的小妇人,照旧盘起腿,端坐在书房里。她没看书,没看
窗外,只是坐着。我太晓得她现在是哪种心情。她在愤怒。

  张亮平提包出门了,他一声不吭,大门哐得关上。

  回过头来看,自那天起,爸妈的关系就没再好过。

  夜战是真的。刘璐的厌恶是真的。她心生对张亮平的鄙视,也是真的。

  可惜当时我站在门外,不明真相。我被性盖住了眼,我对妈妈失望,男人的
野蛮,竟成了我贬低她的理由。

  这就是爸妈的第一次裂痕,紧随其后的,是这场家庭的剧变。张亮平的所作
所为,彻底摧毁了夫妻关系。但这是更后面的闹剧了,请容我先暂时按下,讲完
母子俩的故事。

  那天一早,张亮平出门后,我就站在书房外,悄悄看着小妇人。她盘着腿,
不晓得在想啥。明明是爸妈吵架,我有一点庆幸。

  张亮平不算太好的人,作为他儿子,我早有感觉。

  当年,爸爸妈妈怎么相识、又是怎么结婚的,我了解得很少。十七年来,两
人都不太描述。但不要小瞧儿子,我也能从只言片语里,猜个大概。

  刘璐认识张亮平的时候,是小他十岁的学生。她怀孕时,大学没有毕业,两
人还没有结婚。这就是我从妈妈那里听来的故事。每当小孩天真地问起,她都含
糊略过,不想回想年轻时的幼稚。

  这个时间的小孩早熟,我早猜出父母过去的性质。男人搞大了女学生的肚子,
直到怀孕,才靠结婚收了场。大学没开除他,这说明了一切,他顺利地往上爬,
爬进了医疗所,爬到了今天的所长。

  我不想把亲爹想成恶人,但他玩了女人,还吸她的血。妈妈还在舞蹈团拼搏
时,家庭的经济全靠她撑着。爸爸早期没有收益,房子是她家的积蓄。

  「当初我就不该听你吵着闹着要生!」张亮平夜战的叫嚣让人头疼。他爱过
她吗?这是个猥琐的问题。他爱过我吗?我都不敢想。

  难怪外公不理睬张亮平,外婆怕至今都有心结。这个男人本是女儿的老师,
竟干出那事。老人家十几年才来看孙子,恐怕当初都无法接受这个家庭的存在。

  那天,等张亮平离开家,我站到刘璐身后,想对她说点啥。我不晓得她对张
亮平是怎么想的,我只晓得他触碰了她的底线。

  原来冰山小姐不说原谅,就不会原谅谁。书房里坐着的小妇人,性子寡淡,
骨子里硬的很。我像是又了解了妈妈一点。她很生气吧?我望着她瘦小的背影,
心中有点恍惚。

  刘璐盘了松散的发髻,乱毛垂在脖子上。她颈部长了一个小包,像是被蚊子
叮了一口。哪儿都有蚊子。我挠了挠她脖子上的包,表示我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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