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下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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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7-17

作者:楚无过
2022/07/16

 第二章

  继三月中的聂树斌案后,三月底湖北又爆出一个佘祥林案,某种程度上,后
者转移了公众对前者的关注度。刑诉法老师用了一个词——「巧妙」,他说倒不
是讲有什么阴谋,而是余祥林案因被害人的死而复生己成为一个板上钉钉的冤假
错案,没有任何推诿糊弄的余地,而聂树斌案可就复杂了,根本是一锅浆。老贺
也说聂树斌案牵一发而动全身,它的复杂不在案情本身,而在利益纠葛。「当年
的主事者,」她神秘一笑,伸出食指向上捅了捅:「如今国安部一把手,啥情况
自己琢磨一下。」这不光是一个简单的法哲学、法实践问题,而是一个官本位问
题,正是这样的官本位才让我们选择了这样的法哲学和法实践,总之,老贺说,
聂案之惨烈不过是我国司法花絮的冰山一角。是的,两个活生生的案例像是给诸
位老师打了鸡血,搞得他们唾液狂喷,不止在课堂上,连论文项目开个会都末能
幸免。甚至乐队哥几个跑沈艳茹那儿打听专辑的事儿时,她也问了问这个事,简
直莫名其妙。

  白毛衣说录音还行,混音她可不会,不过有需要的话她可以帮我们找个混音
师。至于有没有需要,我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大波全程塞着耳机,摇头晃脑的,
等出了办公室,我一把给他耳机揪了下来。在我冷峻的目光下,他靠了一声说:
「这是他妈的论文素材!」他的意思应该是自己很用功。于是我就借一只耳朵听
了听——KingCrimson 的《二十一世纪精神病人》,无药可救的英伦信徒。尽管
比赛失利大家伙儿什么都没说(包括陈瑶),我心里却还是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顺提一句,《梦想中国》全国选拔赛正如火如荼,初八还是初九,星期六这
天,母亲还到平阳开了一次会,具体落实剧团赴京人数什么的。据白毛衣说,省
文化厅这回算是下了大力气,所有X 西赴京选手,赛事期间的花费均实行全额政
府补贴,随行人员也会纳入人头报销范畴,可谓力度之大,前所未有,妥妥的公
务员待遇嘛。母亲打来电话时,我和陈瑶刚吃完饭,正打食堂出来。她说在门口
呢。我俩赶紧遛出去。母亲一如既往,如和煦的春风般站在学校门口,结果见我
俩出来后,她老二话不说,扯上人就走:「今儿个想吃啥,随便点,赶紧的啊。」
我和陈瑶好一阵发懵,拍拍膨胀欲裂的肚皮,面面相觑。好不容易在学院路附近
的一家小店坐下,就等菜的当口,此人总算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本来想弥补上
次大餐的,看来,你俩啊,确实没什么口福啰。」我差点靠了一声,不带这么欺
负人的吧,看着陈瑶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我终究还是没敢说出来。摊上这么个
老妈子,我又能说点什么呢,我只能顺嘴问了句:「咋又没开车。」她说公家的
顺风车不坐,是不是傻啊你。她老说得很对,就连陈瑶也频频点头,能省点,总
是好的,不是吗?

  后来母亲就问起我二十号要不要回去。于是三月十二,也就是4 月20号,姥
爷生日,以更换二代身份证为名,我回了趟平海。尽管母亲表现得很夸张,甚至
怪我跟贺老师都没事先打招呼,但最后还是拿肘捣了我一下,笑曰:「算你还有
点良心。」而我能说什么呢,我只好假装没听见。

  午饭直接在小礼庄吃,那股闹腾劲儿跟去年大寿比,也没差到哪儿去。下午
醉醺醺地去做了信息采集,前后折腾了一个多钟头,完了给王伟超打了个电话。
晚上呆逼们在柳絮纷飞的平河滩上吃了顿户外烧烤,王伟超主烤,不喝酒是不可
能的,虽然母亲叮嘱在先。

  到家时得十点过半,母亲在电视柜旁吹头发,见我进来,她只是歪了下脑袋,
没吭声。我叫了声妈,她才转过身来,关了下吹风机,马上又开了——我也说不
好,或许只是调了下档。我问奶奶呢。「睡了呗,」她瞅我一眼:「不催你就不
知道回来!」

  我坐到沙发扶手上,笑了笑,没说话。

  「你说说你啊,时间还安排得挺满当。」她把头歪向另一边,接着吹。我像
个大人物那样叹口气。母亲笑了下,很快又没了音——起码在嗡嗡声中听不见了。
她穿着粉色睡农,香喷喷的,暖风把这种香喷喷无限放大后,吹到了我的脸上。

  「我爸呢?」我靠近母亲,夺过吹风机:「还没回来?」

  「完了,完了!」她挣扎了一下,很快抻着脑袋侧过身去。

  我吸了吸鼻了。不知是酒精还是嗡嗡声让我的脑子有点发麻。

  「你爸啊,小礼庄呗,说一会儿回来!」吹风机的轰鸣中,她声音很大,叹
气声也很大:「正打麻将!」

  我轻轻「哦」了一下,也不知道「哦」给谁听。那头青丝在我的手中滑过,
感觉很奇怪,所以我说:「头发长了。」

  「那可不是长了,还能越长越短,你不习惯了么。」母亲笑了笑,很快抬起
头:「换小档啊,啧,我自个儿来得了!」

  我也有样学样地「啧」了一声,很快换成了小档。

  「凉风!」

  我又换成了凉风。这次没「啧」,而是打了个酒嗝。

  「没喝酒是吧?」

  我笑了笑。

  「弄完赶快洗个澡,臭死人!」

  「我咋闻不到?」

  母亲没理我,而是转身撑住了电视柜。

  我也顺势一屁股坐到了电视机旁,这下舒服多了。

  「啥时候走?」

  「明天啊,又不是不知道。」

  「说得跟你妈撵你一样。」她侧过脸来笑了笑。

  「那就不走了,明天星期四,星期天再走。」

  「行了你,还知道自己姓啥不?」她白我一眼,又轻轻来了一肘。

  我肯定笑得很夸张,捏着那头青丝高高扬起,手滑滑地,我感到嗓子眼里直
发痒。就这一瞬间,不争气的肠胃却一阵翻涌,毫无办法,扔下吹风机,我直奔
卫生间而去。没一会儿,母亲敲敲半掩着的门,问好点了没。我觉得整个身体都
消融在了食道里,软得像根面条,却啥也没能吐出来。母亲进来抱住我,给我拍
背:「让你喝喝喝!」她几乎咬牙切齿。

  第二天是被父亲敲醒的。吃饭时一家三口,我问母亲呢,答曰要上外地演出,
五点多就让青霞接走了。我随口问上哪儿演,「古镇啊。」父亲掇上一根酸萝卜。

  「清明庙会不早过了?」

  「嗐,」父亲又把酸萝卜扔了回去:「那个啥文化节早整不下去了,都没啥
人,今年就没办!」我埋头吃饭,没说话。我犹豫着要不要「哦」一声,到底是
放弃了。「听剧团人说,赵XX答应了出山,前提条件嘛……」父亲仰起脸,把稀
饭喝得呼呼响,奶奶让他慢点慢点也无济于事。如你所见,啥条件,父亲没说。
直到一碗饭干完,他老才放下海碗,满意地抹了抹嘴,「老母猪又闷死了半窝崽,」
他衔上支烟:「这个月第二次了。」

  「你得看着呢,不看好能行?」奶奶直敲碗。

  我把那根酸萝卜掇了过来,「妈个屄」酸萝卜真是脆,但说不上为什么,有
点尿急,嚼起来浑身冒汗。

  「肉价又便宜,」父亲摸了半天打火机,但并没有把烟点上,而是重又操起
筷子夹了一块腊肠:「还是得找个仙儿看看啊。」

  「他看得不行,后庙那个谁……」这个话题奶奶很是来劲。

  「生肉啥价现在?」在父亲和奶奶的争执中,我觉得总得说点什么:「四块
五?四块七?」

  「四块二还不行?还四块五,」父亲笑笑,总算点上了烟,他伸个腰,站起
身来:「去哪儿坐车一会儿?」

  待父亲上阳台的功夫,奶奶开始抱怨,说猪毕竟是猪,要是跟人一样,那也
不用咱们养了。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能喝饭。不想奶奶捣了我一下,搞得她大
孙子差点喷出来。她声音很低:「从古镇回来啊,还要上林城,你妈啊,大忙人,
这不才从平阳回来?」

  「啥时候?」我用了很大劲才把面疙瘩咽了下去。

  「啥啥时候?」

  「你不是说才从平阳回来?」

  「没给你说?就上礼拜六啊,说是开啥会。」不知是不是错觉,奶奶的嘴巴
张得越来越大了,估计俩鸡蛋都不够她老一嘴吞。

  父亲骑摩托车送我,我问咋不开车,他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好一会儿才
在混着烟味的风中说:「万一有应酬啊,开个车也不方便,现在查得严。」我问
他不早戒烟了,咋又抽上了。父亲没说话,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

  有人说姚麦组合己超越OK组合,成功跻身联盟史上最佳双人组的亚军,冠军
是谁他没好意思说,据我估计,只能是瑟瑟发抖的乔丹和皮蓬了。这牛吹得稍显
夸张,有点拿东湖当太平洋的意思。不过姚麦确实稳定,前一阵的表现也的确抢
眼,场均合砍55,外带大两双的篮板和助攻,帮助球队提前五场锁定季后赛席位。
而季后赛首轮对阵小牛,火箭竟连下两个客场,这势头略猛,搞得呆逼们都有些
口干舌燥。

  四月末的一个阴沉午后,在东操场打球时,李俊奇神不知鬼不觉地蹦了出来。
在场边观摩一阵,吆喝了几嗓子后,他给我撂了瓶水。我让他上场打会儿,这老
乡撇撇嘴,摸了摸光头,又蹦回了绿茵场。老实说,新发型不错,戴上眼罩的话,
活脱脱一个忍者神龟。

  回去的路上,在田径场入口,又撞上了这货。他人模狗样地颠着球,问我五
一有啥打算。我确实没啥打算,就摇了摇头。他问我去过422 没。我说没。他就
邀请我上422 耍耍。我问422 有啥好耍的。他捡球回来,擦擦脑门上的汗,半晌
才说:「想想还真没啥好耍的。」这过山车开得,让人没法接。所以他就自己接
了过去,说最近忙着写生,哪都去,啥都干,累得要死。

  「难怪没见你打球。」我只能这么说。

  「打球还是打架?」他歪着嘴,一副便秘的样子。

  「靠。」

  上次干架很不尽兴,没倒腾两下就被李俊奇拉开,但梁子算是结下了。在球
场上再碰着自然也没句话,这倒是务实之举——因为要真搭上了话,肯定免不了
一场鸡飞狗跳。奇怪的是,那之后便再没见过十五号。

  「那帮逼啊,就那操行。」他总算把歪着的嘴咧开了,脸颊的痘痘显得立体
了许多。

  我笑了笑,没说话。我以为下雨了,但实际上并没有。

  「陈晨爽啊,连课都不用上,据说出国定居,不回来了,比比老汉我……」
李俊奇突然叹口气,像头悲怆的驴。

  「是不是?」

  「那可不,哎——」他抱球立定,得有个两三秒才戏剧性地扬了扬眉毛:
「人绿卡早到手了,这会儿就在18号院的吧,好像他爷爷八十大寿。」

  「老重德」仨字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及时卡住。18号院我知道,省军区医院
旁边,平阳市委老干部家属大院。我实在不喜欢这个话题。呆逼们越走越远,已
经绕过卵石路,拐进了小花园。我觉得是时候跟老乡拜拜了。不想李俊奇自己说
了出来,他拍了两下足球,仰脸靠近我,耳语般:「老重德,人老心不老。」说
完他一个后撤步,梗着脖子作了一个笑的表情,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我也只好笑了笑。

  「都这把岁数了,身边儿……」他把皮球拍得啪啪响,好一阵才抬头扬了扬
眉毛:「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没缺过……」我不记得这老乡有什么神经系统上的毛
病,但为什么剃了头发就要扬眉毛呢?老实说,很淫荡。于是随着他的只言片语,
我眼前便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若干淫荡而恶心的画面,比如众所周知的老干部和小
护士抢夜壶。几乎一瞬间,我发现自己被尿骚味包围了。临分手,李俊奇说他正
在搞一个人像工程,要画多少多少幅随机的人物肖像,过两天有空了一定要给我
来一幅。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可能是有些走神吧。天阴得像一块巨大的囊肿,我觉
得下一秒就会脓水淋头,把我们所有人烧得体无完肤。上周四早上,在返回平阳
的大巴上,我给牛秀琴打了个电话,响了有四五声就被挂断。快到学校时,她回
了过来,我以为她会说些黏糊肉腻的客套话,再不济以长辈的口吻开个玩笑,然
而没有,她直截了当地问:「咋了?」其时我刚从昏昏沉沉中惊醒,半晌都没说
清「咋了」,直到公交车报站,我才问她有没有到平阳开会。牛秀琴有些摸不着
头脑。我只好进一步提醒她:「开会,上周六有没有到平阳开会?」犹豫了下,
我添了个「你」。

  牛秀琴笑了起末,一种吞咽空气的声音,像鬼片里的呼救声,搞得身旁的女
孩频频侧目。等笑够了,这老姨说:「还惦记着呢!」嗓音莫名尖利,极有穿透
力。除了握紧手机,我还能做点什么呢?「是有这么回事儿,」许久她才止了笑,
接连「哎呦」了好几声:「不过我没去,你妈一个,领导一个,还有戏协那个谁。」

  我哦了一声,水利局门口有人扭秧歌,锣鼓喧天。

  「当天去当天就回来了,你呀,就是心思活络,累不累你?不早说了,你妈
跟他……」她压低声音:「啥事儿没有,肯定!」

  果然,一连三天的雨,时大时小,但户外活动基本都泡了汤。利用这个时间,
我把一大摞卷宗、档案稍加整理后归了个档,甚至没等老贺催,可以说想不佩服
自己都难。谁知,开会时老贺还是公开提醒我,我的工作在所有人里面是最后完
成的。说这话时,她尿急般在教室里踱来踱去,到我身边就停了下来。我只能假
装没听到吧。各种表格、卷宗、资料汇总被数个牛皮纸袋包裹着,又用麻绳扎了
两匝,厚得像块要破吉尼斯纪录的千层饼,两三千页恐怕都不止。老贺便抱儿子
一样抱着它返回讲台,之后,拿它在讲桌上敲了又敲,粉尘升腾中,她宣布:
「那就开题吧。」其他不说,她这个动作看起来真是过瘾。

  周六,也就是四月的最后一天,老贺打电话来,催我快选题、报题。我说咋
选,不就是土地制度的经济学分析么,还能咋选。老贺呵呵直笑。我只好求贺老
师高抬贵手,把我给放了吧。老贺变得严肃,说:「严林啊严林,我这项目组就
这么埋汰你?」

  我忙说不是,但到底是啥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想老贺又笑了——翻脸比翻书还快——沉吟半晌,她说:「放不放你,我
说的也不算啊。」这就过于明目张胆了。

  母亲打电话来问我啥时候回去,我说不知道。确实不知道。今年五一又没迷
笛,有说是怕非典,有说是张帆跟朝阳区政府谈崩了,总之于我们而言少了个来
回奔波吃土的苦。至于黄金周,上哪儿玩,倒不是人太多、累不累的问题,而是
穷。何况对山山水水,我向来没什么兴趣。五一当天在排练房倒腾了一上午,打
打闹闹中正吃饭的时候,王伟超来了个电话,于是在他的盛情邀请下,我带陈瑶
回了趟平海。

  对陈瑶的到来,母亲很是惊喜,殷勤地给我们提供建议,规划出游路线,她
说真该抽个时间,陪我们玩上一天。我说算了吧,是的,那熟悉的笑脸老让我想
吻上一吻,一时间心乱如麻,压根不知该如何自处。「算啥呢算?」她有些不高
兴。我赶忙笑笑,说用不着,王伟超都计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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