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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9-08
林玄言继续说:「他的剑叫做规矩,他的道是刑罚,他成道之路是苦修。都
说浮屿首座离开浮屿之后会弱许多,但是没想到,即使来到人族皇城,他依旧拿
得出这份精气神。极难对付。」
陆嘉静说道:「他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如此放浪形骸,剑叫什么规矩。」
林玄言道:「所以我很怕他不讲规矩。」
陆嘉静道:「打不过能跑吧?」
林玄言道:「不知道。」
陆嘉静道:「总之别死了,我在老井城等你们。」
林玄言道:「你也小心。」
陆嘉静点点头,按照先前的计划,身形一闪,朝着侧方的荒原掠去。
白折没有去理会忽然离开的陆嘉静。他也没有抬起头去看谁一眼。
只是在裴语涵出现在荒原上的时候,他磨剑的动作便在不经意间改变了方向,
剑柄朝后,剑尖对准了她。
裴语涵感受着雪原上扩散而来的,宛如实质的威压,那些威压在触及在她之
时被一股无形的气流纷纷振碎,水浪般向两边排开。
林玄言退到了她的身后。
剑锋摩擦皮革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林玄言抽出了一柄干净的长剑站在她
的身后,在无边的雪原上显得极其渺小。
白折依旧在磨剑,剑声如浊浪扑面,一势更高过一势。
林玄言闭上眼睛,感受着磨剑声中的嘈杂律动,忽然眉头紧蹙。
剑声陡然尖锐。
随着他的下一次动作,雪原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线,似有无形剑气贴着
雪面而来。
与此同时,裴语涵身影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之时已在数十丈外,她挥剑如
写一撇,斩断一道无形剑芒。
耳畔剑声嘶鸣,她恍若未闻。白折独立高台,那些剑气就像是看不见的铁箭,
而每一次磨剑的动作,都像是张弓搭箭,磨剑声便是满弓后的振弦之鸣。
裴语涵的身影在雪原上消失又出现,如一叶雪白孤舟逆流而上,每次出现都
有数百道剑影被斩碎。
她离白折越来越近。
雪原上那处漆黑崖石便是灯塔。裴语涵雪狼般的身影在百丈之外蹦跃闪动。
白折磨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剑下的那块磨刀石承受不住磅礴剑意,开始细碎
地开裂。
白折猛然抬头,枯槁而乌黑的长发间是一双死灰般的眼。
剑光亮起,裴语涵破开剑浪,下一刻便来到了白折的面前,劈开了一道璀璨
弧线。
异变陡生,在剑光亮起的一刻,剑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浊浪排空般墙立而
起,瞬间洗去了这一剑的光华。白折的身影同时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裴语涵脑海中闪过数十种应对方法,但是每一种都会陷入被动。
而林玄言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十三,九。」
裴语涵听得懂,剑光再起,朝着某一处斩落。
漫天剑气如水幕倒卷,一记沉重的钝器击鸣振开大水,巨大的磨剑石被剑浪
切得支离破碎。
崖石撕裂,裴语涵的身影被剑气振飞,她挥剑左右格挡飞溅的碎石,身影飘
然而去,一袭长袍被风扯得翻飞作响。
在剑浪退潮之时,一道比先前更充盈数倍的剑气号角破空般亮起。
遍地皆是杀意。荒原上的大雪以白折为圆心开始牵扯转动,浩荡如同扬沙。
「剑名规矩。此剑雪走。」
白折嘶哑的嗓音也似磨剑之鸣。
在话音消散只留一缕余音之时,借着余音将消未消的间隙,一道森然剑气寒
芒彻骨而来。
巨大的剑浪裹挟着杀意逼仄而来,裴语涵盯着这道剑光,双手握剑,正于身
前,她一剑斩出,毫无花哨,却又紫电青霜,流火狂狼的诸多异象随着剑刃滚出。
两剑十字向交之际,裴语涵身影冲天而起,如孤鹤盘旋。
白折静立原地,剑尖遥指裴语涵的方位,细微地震动变幻着。
这一刻,白折仿佛雪原上的一块礁石,他的身边皆是自身流泻出的剑气狂狼。
而空中的裴语涵在身影拔到一定高度之后倏然折返,如流星砸落。
她恍然之间想起了那一年,月海海啸,她在那座小城镇便劈开了那一剑「拨
云开浪。」
如今她面对的不是真实的浪潮,杀意却远盛当年。
天上流云如沸水一般滚滚腾鸣。林玄言的声音在雪原上传来。
「四六,三五。」
那不是白折的位置,但是裴语涵没有任何犹豫。白云开裂,她的身影倏然出
现,天穹之上亮起了一道惊艳弧光。
一剑从天而落。裴语涵星辰陨坠般的身影快成一道影子。
雪白厚重的剑气化作滔滔浪潮,两者相触之时,爆出了穿云裂石的巨大身影。
雪浪吞没了裴语涵的身影,而同时那浩瀚磅礴的剑潮竟然在那一刻被硬生生
地分开。雪白的剑浪向着两侧冲刷,周遭的山石瞬间被冲击断碎,碾成无数细沙。
白折古铜色的眉目出现在剑光之中。
两剑再次相撞。
那一刻,裴语涵甚至生出了一种撞击山岳的感觉。
白折握剑的手臂同样被压下了三寸。
「剑起!」
白折一声爆喝。
剑气如大风忽起,朝着裴语涵迎面而去,裴语涵发带断裂,失去了束缚的长
发向后飘舞。
羡鱼在这一刻振动了数百次,却依旧卸不去那一剑的余威。裴语涵想要抽剑
离去,却发现两剑紧紧相连,如同深陷泥沼,无法脱身。
正当她想要震碎剑气强行脱身之时,林玄言坚定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鹤振羽,清虚自远,剑回环以相轻。」
那是《青山白羽赋》的剑诀。裴语涵听懂了,剑便脱身而出。
那不是舍剑而退,因为剑在离手的一瞬间不再是剑,而是化作了点点光华,
她爆喝一声,骈指身前,爆出一道华美的孤光。剑意化作星星点点,那些深陷沼
泽的剑意都化作了游鱼,挣脱束缚朝着白折的眉眼刺去。
白折甚至不挥剑格挡,意念一动,雪浪扑向羡鱼的剑光,像是要将其吞没,
而他身形拔地而起,青铜古剑斩破剑光径直朝着裴语涵刺去。
裴语涵手中没有了剑,她神色不变,轻吐一诀,那些羡鱼化作的点点剑光倏
然一闪,竟然折返回来,带着白折的剑意反扑向他的后背。
白折神色一沉,在一瞬间转化成一个背剑姿态。
那些剑光在剑身上纷纷振碎。
裴语涵伸手向虚一握,那些灵妙剑意星星点点,飘至身前,重新化作羡鱼的
模样。随着剑重新入手,许多沉重剑光再次扑面而来,裴语涵长剑幻化清影万千,
她修长的身影在恢弘剑光中转动,一边卸力一边飘然后退,如凤凰欲火为衣,展
翅跃舞。
裴语涵的身影重新落在雪原上,面色苍白,开始不停咳嗦。她两边的袍袖都
被剑气搅碎,露出了雪白的胳膊,那天蚕丝织成的柔韧长袍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
的裂痕。
哗得一声,裴语涵扬起手,直接扯去外罩的大袍,随意扬弃在雪地上。她内
衬仅仅一件干练的短袖的斜襟衬衣,她先前踏了一步,立成剑姿。眉目间的柔美
被逼人的英气替代,整个人都像是斜插在雪原上,一柄锋锐出鞘的绝世名剑。
白折站在那头,屹然不动。青铜古剑上泛着浓稠的苍黄,如流淌着融化的古
铜。
他深深第看了一眼在裴语涵身后的林玄言,他想不明白,那个少年不过化境,
如何能看透那几次他出剑的轨迹。
想不通便不再多想,况且他也已经太多年没有这般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了。
他撕去自己的上衣,露出古铜一般的肌肤,那种铜色是真正的铜色,仿佛他
整个人都是一座用铜水浇筑成的罗汉神像。
裴语涵悚然动容。她这才发现,原来他的手臂上绑着许多沉重的铁链。
白折斩断手上缠绕的铁链,铁链坠落,一下子陷入雪地里。他缓缓转动手腕,
骨头之间暴起一串声响。
青铜色的古剑金光更盛,仿佛为之雀跃。
白折沙哑的声音传来:「小姑娘,你不愧是那人的首徒,剑确实不错,只是
可惜你的剑太漂亮了。」
你的剑太过灵巧优雅,所以你不可以赢。这便是他的意思。
林玄言抿着嘴唇,看着裴语涵衣角纷飞的清美背影,神色沉重。
白折身侧的如海剑光忽然泯灭。而一道肃杀的剑意在此刻却陡然升腾而起。
它无形无影,就像是极地凛冬令人窒息的寒冷,无处不在。
那一刻裴语涵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律动都消失地无影
无踪,所有目力所及的视线中,只剩下了白折缓缓拔剑的动作,他拔剑的动作太
慢太慢,而那道惊人的剑意却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极速攀升!
裴语涵心神大震,她发现自己的视线被白折慑入,天地黑白,她只能看到他!
目光再也无法抽离,即使闭上眼睛,也是白折缓慢抽剑的动作。而她的身形
受到他拔剑的牵引,一举一动都变得缓慢无比。
那青铜长剑没有剑鞘,所以抽剑的动作永远不会停止!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这一剑的剑意不停攀升,直到巅峰之后斩出惊天一剑!
「以微观之!」
裴语涵耳畔忽然响起了一声厉喝,她神智刹那清明,借着这短暂的机会,她
闭上了眼,精神遁入了一种冥冥渺渺的境地,在她神识的投影之上,有每一块崖
石细小的纹路,有每一片雪花绽放的棱角,有每一片白云微妙的变幻,天地万物
事无巨细,唯独没有白折的剑。
这种状态持续不过刹那。
裴语涵手腕微颤,她闭着眼,本能一般地向前一步,接着身子笔直地奔袭而
去。在白折那惊天一剑还未成型之前后发先至,直取他的心口。
「好!」白折瞳孔中爆出异彩,他爆喝一声,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斩出一剑。
那一剑虽不是真正的巅峰一剑,却也足以荡平万物。
裴语涵一往无前的身形受阻,她用力踏足,将身子牢牢扎根在地上,一道道
绚丽剑光自她剑锋斩出,有的如清泉缥碧,吞吐不定。有的如大江横陈,水光接
天。有的如暮色紫烟,悲怆宛然。剑身振鸣之间,抖落成万千异象。
如果说白折是一座屹然不动的山岳,那裴语涵便是硬生生地用一剑又一剑斩
碎崖石,缓慢搬山。
剑声碰撞的声音响彻天地。
林玄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处站场,如今以他的实力远远无法加入到那场战
斗之中。但是好在他的境界给了他一双「慧眼。」
裴语涵初入通圣不久,还欠缺许多战斗的经验。而这些恰好是他所擅长的。
接下来的几剑险象环生,林玄言用极快的语速报出了只有他们能听懂的方位,
裴语涵根据他的指使出招斩剑,虽然渐落下风,但是依旧可以找到间隙出剑反击。
一剑余威渐渐化去。白折丝毫不给裴语涵喘息的机会,他嘴唇扇动间,一剑
已至。
「天地雪走!」
在那一剑将裴语涵震飞之际白折的话语才传播到她的耳中,这一剑力量极大,
硬生生将裴语涵推出了数十丈远,剑光过出,两边的积雪也像是附庸了生命,朝
着裴语涵翻卷而去,如海兽张开血腥的獠牙。
裴语涵不停地回剑封挡着身前缭乱的剑意和砸落的雪块。
「青黄。」
「方圆。」
「天命。」
白折爆喝三声,三道剑以不同的轨迹涌来,如黑云压顶,千山叠浪,而那剑
意太凶太烈,周围覆雪的山峦都纷纷塌陷,轰隆隆的声音雷鸣般翻滚在耳畔,震
得耳膜生疼。
林玄言能够看清这三剑的方向,但是他无法出言提醒。
因为那一刻周遭的空气都像是被凝成了实质,他身体像是背负了千斤之重,
血气上浮,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
林玄言全身法力喷薄,抵抗着白折剑气精纯的压迫。
林玄言已是如此,那身处其间的裴语涵承受何等压力更可想而知。
她知道自己和白折虽同为通圣,但是差距很大,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这般巨大!
裴语涵抹去了唇角的鲜血,她身形受到剑意威压,不进反退,艰难挥剑,洒
下点点星火。而那天外飞仙般砸落的三剑更是强悍万分,裴语涵封剑格挡,而那
剑意溅开,流火般燎燃了她的衣角,冒出许多缕青烟。
她伤势更重,右手虎口震得麻木,仓促间只好换成左手持剑。
片刻喘息后,她再次不停出剑斩落剑光,衣衫已然被侵蚀成青一块灰一块,
她披头散发,看着好生狼狈。
她知道林玄言就在自己的身后看着自己。曾经许多许多次,他们的位置交换,
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一剑破万法的背影,目光中尽是景仰和爱慕。
师父有难,弟子服其劳。
这次换我保护你了。
裴语涵抵御着白折斩出的剑海,那海水很苦很涩,其间更是山崩海啸,稍有
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可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艰难微笑。羡鱼如有感应,荡漾出五
色剑光。
白折看着她,面无表情。
他对自己斩出的剑极其满意,这便如同闭口禅一般,时间积累得越久,所出
的第一剑便越发不可阻挡,白折的剑积蓄了百年,所以他所斩之剑每一道都承和
了天人之意,其间威力唯有承受者最为清楚。
他曾立下过规矩,除非死战。不然他只出三十剑。
此刻剑过二十,但他确信这个白衣女子无法撑过那三十剑。
杂念一消,白折再斩一剑。
他依旧保持着握剑的样子,可是青铜古剑已经不在他的手中。
而他与裴语涵之间,似有山峦拔地而起,化作苍茫一剑!
这一剑不分生死,却足可定胜负。
林玄言沉默地看着这一剑,任何方位都没有意义,这一剑太过霸道。规矩便
是霸道。
这一剑之后,他知道语涵会败,甚至会受重伤。
所以他想拿出一些压箱底的东西直接带她走。
但是下一刻,他再也无法平静。
因为他无法靠近她,裴语涵就像是一只刺猬,她的刺便是剑气。
林玄言很快明白过来,知道出言阻止已晚,只好静静地看着她递出那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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